誰也記不清是哪個朝代的事了,在端州城附近有一個山村,山村里住著個窮秀才,窮得家無隔宿糧,靠著上山砍柴養(yǎng)阿娘,誰也不曉得他姓什么,只知他乳名叫阿端,有人送了個花號叫他“書癡”。
提起書癡,癡得的確可笑,無論上山砍柴,進城賣柴,幫阿娘做飯燒柴,手里總是捧著一本書,只要無人同他說話,他就搖頭晃腦,朗朗誦讀起來,滿嘴之乎者也,子曰詩云,像唱歌一樣,他讀書入迷,常常答非所問,癡癡呆呆,叫人看了發(fā)笑。不過,阿端心地善良,不但對阿娘十分孝順,鄰里鄉(xiāng)親有了什么難事,他也樂意搭幫一手,只是他太窮了,娶不起親,直到年過三十還是光棍一條。
就在他三十歲那年,阿娘得病死了,家里只剩他一個人,他更沒有了約束,上得山去,讀起書來,常常忘了砍柴;回到家里,讀起書來,常常忘了燒飯。饑一頓,飽一頓,他自己也記不清吃沒吃飯。自從他阿娘死后,每當(dāng)他在山上看書,總有一只團扇那么大的彩蝶在他前后左右翩翩飛舞,常常撲到他的書上,遮住他的眼睛,趕走了,又飛回來,攪得他心煩意亂,直到他放下書本,起身砍柴,彩蝶才不打攪他。
一天,阿端早早起身,又上山來了。他肩上扛著一根扦擔(dān),扦擔(dān)擔(dān)頭上掛著一摞書本,手中還拿著一本書,邊走邊看,走著走著,他覺得腳下一空,身子一仰,忽悠悠就跌下去了,慌忙之間,他丟了柴刀扦擔(dān),卻抱住了那摞書,過了好久,身子才落了地,直跌得頭昏眼花。等他緩過氣來,睜開眼睛一看,原來自己跌進了一個十幾丈寬的大石穴,石穴底鋪著厚厚的香茅草,就是這堆茅草救了自己的命。石穴壁上的石頭是那樣好看,有的好像碧綠的翡翠,有的好像紫霧青云,色彩絢麗,光華耀眼。穴頂上,橫三豎四爬滿了藤蘿,藤蘿上開著五顏六色的花朵,噴發(fā)著撲鼻的清香,藤蘿和花朵搭成一個涼棚,擋住了陽光。再仔細一看,左側(cè)有個一人寬的隙縫,好像石穴的門戶,門戶上掛著用五彩斑斕的鮮花串花的門簾。阿端見有門可走,趕快爬起身,想掀開門簾,走出洞穴,誰知他剛一伸手,花簾頓時散開,飛舞起來,原來那花簾是幾百只手掌大的彩蝶聯(lián)首銜尾結(jié)成的,阿端驚訝得不得了,愣了半天,走出石門朝下一看,嚇得馬上就退了回來,原來石門下面是深不見底的大峽谷,幾縷白云繚繞,一只蒼鷹在山谷中盤旋。
阿端見無路可出,肚子也餓了。只好退回石穴,身靠石壁坐下。他一眼看到身旁有一摞書,便打開讀了起來,越讀聲音越響,把饑餓、危險什么都忘記了。
不知過了多久,阿端忽聽門口有人吃吃發(fā)笑,他抬頭一看,見是一個身穿彩裙、生得如花似玉的姑娘,一只手掩口而笑,另一只手提著個有蓋的彩色竹籃,阿端趕快起身整衣,對著姑娘深深作了個揖,說:“不是姑娘是哪方神仙,小生有失遠迎,休怪休怪!”
姑娘沒有答話,又吃吃笑了一陣,才說:“秀才秀才,咱們天天見面,怎么不認識了”
阿端連連搖頭,說:“不認識,不認識。”
姑娘說:“認不認識以后再說,你一定餓了,快吃點東西吧。”說著,她打開竹籃,拿出一瓶碧綠的酒和兩碟五顏六色的菜,擺在阿端面前,說:“秀才,請吧。”
阿端已經(jīng)餓得前心貼后背,顧不得客氣,拿起酒瓶就喝了一口,也不知那酒是用什么造的,他只覺得一股異香直透腦門,渾身立刻熱騰騰,添了力氣,那菜也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香甜可口,他喝上兩口酒,吃了幾口菜,便覺得自己已經(jīng)醉飽了。
他吃完了,姑娘將酒瓶、菜碟收進竹籃,然后坐在他對面,笑著對他說:“秀才呀秀才,你苦伶仃,孤單單,每天砍柴,早出晚歸,沒有洗衫的,沒有燒飯的,我一個人住在深山老谷,沒有知疼問暖的,沒有談心閑聊的,咱倆搭幫合伙,在一起過日子吧!”
阿端十分高興,便同姑娘撮土為香,拜了天地,結(jié)成了夫妻,姑娘告訴阿端,她名叫阿蝶。
阿蝶每日提著竹籃出去,回來時竹籃里便盛滿了酒菜,阿端每日只吃一餐,便一天都不餓了。他雖然同阿蝶做了夫妻,仍然改不了自己的老習(xí)慣,整天捧著本破書,朗朗誦讀,阿蝶回來后,奪下他的書,他才停一會兒,只要阿蝶一轉(zhuǎn)身,他便拿起書本,又朗誦起來,氣得阿蝶無可奈何,一天,阿蝶對著他垂下淚來,他慌了,忙問:“阿蝶阿蝶,你傷什么心呀?”
“端郎,端郎!嫁給你好比嫁給一棵大葉楊,成日嘩嘩響,把你妻子丟一旁,唉,咱們夫妻不久長!”
阿端更慌了,拉住阿蝶的手說:“阿蝶呀阿蝶!從今往后,我不再讀那破書,不再嘩嘩響,陪著你談心,下棋講古,飲酒唱歌,白頭到老。”
阿蝶回心轉(zhuǎn)意,“噗哧”一聲笑了。
阿端果然將書本撂到一旁,陪著阿蝶談心玩耍,可是,只要阿蝶一出門,他就立刻捧起書,搖頭晃腦誦讀起來,讀到高興處,常常忘乎所以,連阿蝶回來他也沒有發(fā)覺,阿蝶故意大聲咳嗽,他這才慌慌張張將書本掖進草里,幾天以后,他又放不下書本了。
阿蝶氣急了,就將他的書本藏進石頭縫里,阿端找不到書本,坐不安,立不穩(wěn),茶飯無心,失神落魄,三天后就得了病,漸漸地面黃肌瘦,呼吸微弱,阿蝶慌了,四處采藥醫(yī)治,可是一點效驗也沒有。
一天,阿蝶從外面回來,忽聽洞穴里又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原來阿端又從石縫里找到了那幾本破書,抓起書本立刻誦讀起來,似乎病也好了,精神也好了,比吃靈丹妙藥還要靈驗。
阿蝶看到這個情景,長嘆一口氣說:“書癡書癡治無方,夫妻難久長,不如早分手,你我各一方。”
聽阿蝶這么一說,阿端低下頭,淚也流下來了,阿蝶從石壁上挖下書本那么大一塊石片,遞給阿端說:“端郎,端郎!石片做硯臺,助你寫出好文章,睹物思人,別忘阿蝶情意長。”
她拉著阿端的手,引他走到石門口,解下腰上的白綢帶,朝對山一拋,立時化成一座玉石虹橋,過了橋,眼前有一條下山大路,阿蝶又從頭上拔下一根珠釵,遞給阿端說:“端郎,端郎!珠釵做路費,送你上京進考場,天上人間難相見,令人痛斷腸!”阿端拉住阿蝶的手,淚流滿面,不忍分別,阿蝶手一指說:“你看,有人來了。”
阿端剛一回頭,阿蝶忽然化成一只圓簟大的彩蝶,扇起五彩雙翅,翩翩而起,阿端驚得睜大了眼睛,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蝶仙。
彩蝶在阿端周圍盤旋了許久,漸飛漸遠,慢慢飛進藍天白云里去了,阿端下山進城,賣掉了珠釵,有了路費,連家也沒回,就曉行夜宿趕到京城,參加考試。
那年考試趕上冬天,連日來狂風(fēng)暴雪,冰凍三尺,考場里生著火盆也不頂事,眾舉子不停地磨墨蘸筆,手一停就凍住了,他們寫寫停停,不斷朝硯臺和筆頭呵氣,監(jiān)考官也急得皺眉嘆息,可是愛莫能助,沒有辦法。后來,監(jiān)考官踱到阿端面前,驚奇地站住了,只見阿端面前放著一個碧綠暗花的石片硯臺,凹處墨汁盈盈,阿端頭也不抬,揮筆疾書,已經(jīng)寫出滿篇文章,墨跡十分鮮艷,散發(fā)出一股蘭麝香味,這場考試,只有阿端一人按時交上了考卷。
考試結(jié)束后,教官從阿端手中拿過硯臺,親自磨墨試筆,寫了一篇大字,那墨汁油潤生輝,香氣馥郁,寫出字來墨跡均勻鮮艷,不損圓毫,教官越看越愛,將這塊硯臺視為珍寶,立即呈獻給皇帝,皇帝親自試用,果然不錯,心中大喜,把這種硯臺命名為端硯,封阿端做端州地方官,督派工人采石磨硯,做為貢品,從此,端硯便名揚天下,成為文房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