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一片霧氣蒙蒙的山影,就是西炎山。從那里去往道士塔的路只有一條。兩年前,我在那條路上巧遇了一個自稱長生不老的人。他隨我繞過最難行的一道山徑,實在太累了,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喘氣。這時,他朝我擺手。萬丈樹林早被霧氣揉成了一團黛綠。上山前,我想一定要在天黑下來前趕到道士塔。因為,和友人約定好的。人在路上,不斷被錯誤的方向耽擱,搞得我越來越擔(dān)心遲到。
那人氣喘吁吁地站在一棵樹下。
“我、我、我給您……”雙手抱拳。
山下有眾多乞丐跟游人討錢。有時,他們會搖身一變成為西炎道士。說自己是西炎山道士絕對是一個好噱頭。然后,手一指,山上隱隱約約浮在山霧中的道士塔,意思顯見:“呃,我就是從那兒下來的。”很多外地人來我們這里,都要在他們那兒花去數(shù)目不等的錢,獲得各種關(guān)于吉兇的說辭。
史載此地多出奇人異事。很多文人在此隱居過,如李贄。所以,逢人開口說幾句文辭不稀奇。他徐徐地說起了他的故事。我要走,他就擺手示意我聽下去,我剛才為甩掉他,走急了?,F(xiàn)在,我覺得腿肚在發(fā)抖。我坐在石墩上,撫摩著我的腿肚聽他說—
“我本家境殷實,無奈……殺了人,只得來山中。”
“哦。”我看著他,“你長得可不像……倒像個道士。”
后來,他說離他上山時有一百多年了。我問:“然后呢?”“我是不死之身,我倒想以神通助人迷途知返。”我微微一笑,學(xué)著他的樣子,雙手抱拳,向他辭別。我要走,他看樣子并不急于阻止我。
“兄臺,叫我好等。”他說。
這時,我在他身后的樹上,看見一只樹鼠。我從未看見過這么大的樹鼠,有七歲孩童大小,并且通體灰黑。我越過他的頭頂看過去,樹鼠眼神呆滯地注視著我們。
我說:“迷途知返?”
“非也,非也。”那人固執(zhí)地和我保持著一個可以對話的距離。
我有點兒惱怒,便沖他喊:“兄臺,我是這山上修行的。下山幾日,今日回道士塔!”說著,指了指,“看到了吧,再不走,山里就黑了。”
臨行,我不忘折回幾步,靠近他一些。對他說:“你殺過兩個無辜者!”
然后,我的意地走在了路上。走了很久,我也不回頭去看他,身后的山林越來越黑,陷入了一片濕漉漉的山霧中,我以為嚇跑了這個人。“一百年前,我曾經(jīng)殺死了你。”那個怪聲撲上來。我猛然停步。
“你又來啦?”我被莫名其妙的感覺吸引了。這個不死之人讓我想借此給自己找點兒樂。我笑說:“要不,你給說說一百年前為什么殺我?”他說:“我們?yōu)橐粋€女子!”他為我描述的故事是這樣的:一個肌膚雪白的青樓女同時喜歡上了我們。然后,我出手想殺他。結(jié)果,他一個失手,我死了。故事至簡,我覺得很有趣。
“我殺了你。”
“殺了我?”
“對,不過,是失手。”
“你在這里等我一百多年?”
“我們有約,只要找到你……”
轉(zhuǎn)念想,他跟我上山,腿腳也辛苦,干脆給他點兒錢打發(fā)掉算了,于是伸手掏錢。突然一聲大叫。我在他身后的樹上看見了那只鼠。
“小姐!”那人叫道,滿臉浮現(xiàn)驚恐之色。很快地,他扭轉(zhuǎn)身子,像災(zāi)禍來臨那樣,一路追了去。我看著他,身裹一團青煙,直直追下了幾個林坳……
很多年沒有見到過樹鼠。這種小動物在我小時候去的西炎山上很多見。奇怪的是,自從這次見過一次大個兒之后,再也沒見過。后來,我一個人在道士塔的客棧里等友人。左等右等,都不來,我只能先睡下。第二天下山再說。夜里,就聽到客棧里的人聊,傍晚來了一個瘋子,說要找一個死于一百年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