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窮途末路
深夜,銀星夜總會一片歌舞升平。突然,一陣叫罵聲傳來,兩伙人走出夜總會的大門追逐打斗起來。其中一方清一色白衣藍褲,是夜總會的內(nèi)保。內(nèi)保們有備而來,很快占了上風,另一方則四處逃散。
一名男子逃入一條小巷,后面一名內(nèi)保緊追不舍?;艁y之中,男子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跌倒在地。內(nèi)保轉瞬便沖到了男子身邊,舉起手中的鋼管,地上的男子蜷縮著身體絕望地抱起了腦袋。
誰知內(nèi)保的鋼管并沒有打下,他遲疑了一下,小聲道:“走吧!”
男子爬起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這名內(nèi)保剛轉過身來,就見他們的頭兒走了過來,他尷尬地叫了聲:“隊長。”
“你小子行啊,我招你來是干嗎的?”話音未落,隊長手中的鐵管重重地砸在這名內(nèi)保的胳膊上,“馬上給我滾,工資全扣了!”
想不到工作會以這種讓人無語的方式結束,但面對一個無仇無怨的陌生人,李有槐真的下不去手。李有槐在這家夜總會工作近兩個月,馬上就要發(fā)工資,這下可好,竟然一分錢也拿不到,更重要的是他手頭已經(jīng)沒什么錢了,在冷漠的城市里,這可是要命的。
出租屋內(nèi),室友黃樹森滿臉不屑地對李有槐說:“最看不上你這種人,既然在夜總會做內(nèi)保,有人來鬧事,就該狠狠地打,你居然還把人放跑了,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活該!想當年,老子……”說到這兒,黃樹森又把話咽了回去。
李有槐無言,或許是時運不濟,自己不知道換過幾份工作了,總是以狼狽的結局收場。李有槐活動了一下胳膊,痛得厲害,幾乎抬不起來,萬幸沒有骨折,但幾天休息是必須的。李有槐對黃樹森說:“黃哥,這個月的房租你先給我墊上,等我找到新工作盡快還你。”
“墊上?我都幫你墊兩個月了。李有槐,人是要靠自己的,要不然你跟我干?你從最簡單的干起,我可以教你點竅門。”
李有槐連忙搖頭。
黃樹森說:“不識好人心,我是看你老實才想幫你一把,別人求還求不來呢。好好考慮一下吧。”
李有槐和黃樹森曾是工友,合租了個兩室一廳的房子,房租均攤。后來,黃樹森辭了工作,天天悶在房間里神神秘秘的,但日子卻過得越來越闊綽。過了不久,李有槐終于知道了個大概,這黃樹森原來是通過打虛假電話騙錢生活的。
或許是覺得李有槐老實,不會壞他的事,黃樹森對他也不太避諱,并且?guī)状瘟髀冻鱿肜牖锏囊馑?。李有槐雖說干過一些不光彩的工作,諸如給無良商家當托、給黑心老板加工假冒偽劣產(chǎn)品等,但赤裸裸的詐騙,他還做不出來。
自己手臂的傷需要休養(yǎng)一段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無奈,李有槐撥通了家里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他的父親。不待李有槐說話,父親便連珠炮一樣說了起來,抱怨家里的活兒沒人干,抱怨他有日子沒匯錢了。末了,父親告訴他:“你弟弟要買房結婚,務必要想辦法幫他一把。”
李有槐苦笑了一聲,掛了電話。本來希望家里能接濟一下,暫時渡過這個難關,這下沒指望了。也難怪,那人本就是他的繼父。
2。被逼無奈
身后是一個巨大的漩渦,仿佛黑洞一樣將江水吸入,李有槐的掙扎顯得十分徒勞,終于,他放棄了努力,任由漩渦將自己吸入,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之中。李有槐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原來是一場夢。怎么會做這樣一個夢呢?難道預示著自己只能屈服于命運?
“唉——”李有槐無奈地嘆了口氣,敲響了黃樹森的門,“黃哥,給我一些號碼吧。”
“想通了?這就對了,人要識時務,黃哥我也是為了你好。不過,丑話說在前面,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前三個月,不管你弄到多少,都要分給我一半。”“行,就聽你的。”李有槐答應了下來。
黃樹森那里有分門別類的電話號碼,都是從網(wǎng)上買到的,他會針對機主的身份特征采取不同的騙術。給李有槐的那一份資料,主要是老年人。黃樹森認為過于復雜的騙術李有槐還應付不來,先給這些老年人打電話,開口不是叫爸就是叫媽,然后找個理由要錢即可。
直接裝兒子或裝孫子騙錢的手段源自日本,在國內(nèi)并不怎么受騙子青睞,可能是不太適合中國國情吧,成功率也不高。李有槐硬著頭皮撥了電話,由于緊張,他甚至覺得聲音都不是自己的。
幾天下來毫無收獲。黃樹森不時罵罵咧咧,告訴李有槐說話要自然,一定不能心虛,號碼打一次就作廢了,一定要珍惜。黃樹森說的不無道理,可是,怎么才能不心虛呢?李有槐想到了自己的繼父,他不是自己的爸爸,自己不是也叫了那么多年爸嗎?于是,他決定干脆就把行騙對象直接當成自己的繼父算了。
李有槐漸漸進入了角色,不再緊張,每天打電話,就像做一份普通的工作一般。但仍是毫無所獲,這種低級騙術,在充滿戒心的中國社會,實在難以奏效。黃樹森不時給李有槐打打氣。當然,黃樹森有自己的打算,他需要一個可靠的同伙,另外,如果不能拉李有槐下水,他總覺得缺乏安全感。
有時,李有槐覺得自己就像在那個夢中一樣,任由一個黑色的漩渦將自己吞噬,而這個漩渦會將他帶往何處,他不敢去想。
3。首戰(zhàn)告捷
終于,李有槐得手了一次??粗~戶上多出的三千塊錢,李有槐心里五味雜陳。但錢來得如此容易,還是讓他心里有些激動。
黃樹森不客氣地分走了一半,李有槐也稍微犒賞了一下自己。但一天下來,李有槐總覺得心里很悶,完全高興不起來。
傍晚,李有槐不由得又想起上午打的那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大爺,聽李有槐叫爸之后,顯得十分驚異,口中喃喃地重復著“兒子”,在李有槐說出要錢的理由之后,老人沉默了一會兒,便說盡快去銀行轉款。但這么快就收到匯款,李有槐還是有些意外。想起老人叫兒子時,聲音中滿含著震驚、苦楚,似有千言萬語。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李有槐又打了電話過去。
電話接通,李有槐小心地叫了聲“爸”,對面一陣沉默,隱約有抽泣之聲,良久,對方說:“兒子,我已經(jīng)八年沒見到你了。”
李有槐心中一凜,很想知道對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小心地應付著,生怕露出什么破綻。
從電話里,李有槐知道了老人孤身一人,住在臨市的郊區(qū),剛查出晚期肺癌,恐怕活不久了,另外,眼睛還有嚴重的白內(nèi)障,看東西模模糊糊的。老人知道自己的病沒得治,不想在醫(yī)院遭罪,只等大限來臨。末了,老人說:“孩子,回來陪我?guī)滋彀伞?rdquo;
本來,李有槐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真的說有些在意,就是在意還能不能繼續(xù)騙點錢,畢竟這唯一的一次成功極大地刺激了他的貪欲。但老人的話卻在他的心頭縈繞不去,甚至讓他心神不寧。
李有槐把這事兒和黃樹森說了,黃樹森道:“你小子運氣不錯呀!那還想啥,難得碰到一次機會,趁熱打鐵,再弄點唄!”
李有槐不置可否,他雖然也有進一步騙點錢的想法,但這并非是驅(qū)使他和老人聯(lián)系的真正原因。到底為什么,現(xiàn)在他自己也說不清。
此后,李有槐又和老人通了幾次電話,巧妙地套出了老人的姓名、地址及老人兒子的姓名等信息。實際上,與其說李有槐問話巧妙,倒不如說老人對他毫無戒心,不但有問必答,甚至有些話李有槐還沒問,老人就已經(jīng)說了。
眼看前期工作做得差不多,李有槐打算動身了。既然老人眼神不太好,又上了歲數(shù),他應該可以糊弄過去,騙一票就走。實際上,還有一種力量驅(qū)使著他想去看一眼,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老人也好。
老人住在縣郊的一處安置房里,李有槐很容易就找到了。抬手敲門,里面?zhèn)鞒鲆粋€蒼老的聲音,正是電話中的老人,李有槐心里頓覺忐忑,幾乎想要逃跑。
門打開,一個身體虛弱的老人出現(xiàn)在李有槐面前,從老人的反應來看,眼睛的確有點問題。此刻,李有槐心里萬分緊張,他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字:“爸!”
老人更是吃驚,蹣跚著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抓住李有槐的肩膀,又滑向他的臉部,瞬間老淚縱橫:“八年了,八年了??!兒子啊,真的是你嗎?你總算回來了!”
李有槐咬牙站定,任由老人撫摸起來。李有槐并沒忘記此行的主要目的,不取得老人的信任,怎么才能進一步行騙呢?
老人拉著李有槐進屋。室內(nèi)簡樸,但不寒酸,收拾得也算干凈。老人忙前忙后,又是泡茶又是洗水果,一邊絮絮叨叨著這些年的思子之情,間或埋怨幾句。李有槐自是小心應付,唯唯諾諾。這種狀態(tài)反倒使李有槐很快進入了角色,很自然地變得像老人的兒子一樣。
老人帶些任性的關心讓李有槐有些不適應,同時又給他一種別樣的、從未體會過的幸福感。本來打算騙點錢就離開,現(xiàn)在,李有槐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想住幾天,這個想法讓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事情的順利程度超出李有槐的想象。老人的眼睛不太好是一個方面,可能多年的思子之情讓他的腦袋也有些糊涂吧。
李有槐看到了老人的診斷書,是癌癥晚期。如此看來,老人很可能活不過今年了。不過,老人真正的兒子怎么不回家呢?李有槐十分想知道,但又無法發(fā)問,因為他現(xiàn)在就是以“兒子”的身份出現(xiàn)的。
小心地做了幾天兒子,李有槐覺得自己該走了,這幾天的兒子自然不能白當。李有槐對老人道:“爸,我明天要走了,外面還有事要辦。還有上次撞傷人,人家說,錢……錢不太夠,可能還要……五千塊。我現(xiàn)在手頭有點緊。”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說:“兒子,你別著急,爸來想辦法。”
次日,老人把一個信封遞給了李有槐:“兒子,做錯了事就要負責,作為男人要有擔當,這樣才能坦蕩,否則會背一輩子的包袱。”
聽了老人的話,李有槐心里哆嗦了一下,但他把心一橫,還是接過了錢。走出很遠,李有槐回頭一看,老人還站在路口目送著他。想想老人已經(jīng)是癌癥晚期,李有槐頓覺一股罪惡感襲來,他連忙跑了幾步,逃離了老人的視線。
4。難以忘懷
回到出租屋,李有槐并沒把詳情告訴黃樹森,包括那五千塊錢。只說老頭好像有點小錢,但時機不成熟,要慢慢來。潛意識里,李有槐覺得不能輕易動那五千塊錢。黃樹森有些不高興,嘲笑道:“去裝兒子,卻空著兩只爪子回來了,你真行,弄個手機回來也行啊!我說,不會是你把好處獨吞了吧,當初我們可是說好的,弄到的錢要分給我一半,你可不要耍我!”
“黃哥,看您說的,怎么會呢?”李有槐訕笑著回答。“哼!量你也不敢,別忘了你落泊之時是誰帶你上道的。”黃樹森說。
李有槐和黃樹森繼續(xù)著他們不光彩的營生。沒過幾天,李有槐便覺得對老人的思念日甚,做起事也是心不在焉。黃樹森對李有槐越發(fā)不滿,兩人之間有了嫌隙,這讓李有槐覺得很是煩悶。
實際上,李有槐對老人的記掛不僅僅因為能騙到錢。他出生在一個貧困縣,父親是煤礦工人,8歲那年,父親死于礦井瓦斯爆炸,尸骨無存。那時,他還少不更事,甚至不懂親人離去帶來的痛苦。父親去世沒多久,母親便帶著他改嫁了。繼父對他并不算苛刻,但隨著弟弟的出生,李有槐逐漸被忽視,后來,母親因病去世,他在家中的位置越發(fā)尷尬,混完高中,便出外謀生了。父愛在李有槐那里基本是缺失的,而老人濃濃的關愛彌補了他感情缺失的那一環(huán)。
李有槐打算再去老人那里一趟。黃樹森露出狐疑的神色,說:“這次務必弄點干貨回來。還有,我覺得你有點不對勁,別把事情搞砸了,連累了老子!”
老人對李有槐的到來依舊欣喜。本來,回來之前,李有槐心里做了若干打算,但在老人的欣喜面前全部灰飛煙滅了。此刻,他十分享受老人對他的關心。
歲月如梭,轉眼已經(jīng)半月有余。李有槐漸漸不安起來,難道自己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住在這里?這可不是自己回來的目的。到底該如何呢,李有槐心里很矛盾。
“兒子,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不妨說出來,咱爺倆商量商量。”看著李有槐失神的樣子,老人關心地問道。“爸,我……”說著,李有槐將手伸入衣兜,拿出了那個裝有五千元的信封,“被我撞傷的人沒事了,這五千元沒用上,還給您。”話說出來,李有槐自己都覺得突然,甚至懷疑自己在做什么。
“什么?”老人吃了一驚,隨后喜極而泣,“好啊,孩子,人家沒事就好,重要的是你沒事就好呀。爸今天給你包餃子,咱爺倆喝兩杯,高興一下。”老人轉身去廚房忙活了??粗先说谋秤埃钣谢币残α?。多少年了,他是第一次笑得這么溫暖。李有槐追了過去,說:“爸,您眼睛不好,我來。”
李有槐又打算離開了,“家”的溫馨雖然讓他有些不舍,但終究覺得自己受用不起。萬一敗露,自己又如何面對老人?至于以后如何,李有槐尚未做出打算,或者再謀生路,或者繼續(xù)和黃樹森干下去。不論怎樣,李有槐是不會再從這個老人身上騙錢了。
臨行前,李有槐打算幫老人的家里收拾一下。老人眼睛不行,房間真該徹底整理一下了。另外,李有槐還想看看房間里到底都有些什么玩意兒。這次李有槐沒有動歪心,純粹只是好奇而已。
在一個抽屜底部,李有槐發(fā)現(xiàn)了一張照片,是個年輕男子,二十歲左右,想必這就是老人的兒子。
突然,李有槐覺得這個人有些面熟,他不由得把照片拿到近前仔細觀看。看著那雙略帶笑意的眼睛,李有槐呆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視線穿過照片中年輕男人的瞳孔,一幅畫面在他的面前展開——
狼煙滾滾,翻滾的激流之上,一座殘破的木橋搖搖欲墜,上面擠滿了逃難的人們。大家你推我擠,全然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臨近。隨著“咔咔”的斷裂聲傳來,木橋突然崩塌,不少人墜入江水之中,頓時,哀號聲一片。
“卡!卡!”導演大喊道,“怎么搞的?快救人!”
這是某個抗戰(zhàn)片的拍攝現(xiàn)場,內(nèi)容是國民黨軍民潰敗逃散的場景。本來,在劇中橋并沒有垮塌,但道具組制作的木橋不符合要求,更沒有考慮出現(xiàn)意外該如何處理。此刻,劇組人員擠在江邊亂作一團,完全無法進行有效的救援。
李有槐也是群眾演員之一,落水之后不幸被急流沖入深水區(qū)。一個巨大的漩渦就在李有槐身后不遠處,他拼命掙扎,卻仍舊離漩渦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被漩渦吞噬,一個人向他游來,從身上破爛的國民黨軍服來看,也是一個群眾演員。接近李有槐之后,那人猛地推了李有槐一把,那一刻,對方堅毅的眼神瞬間定格在他的腦中。在那人的一推之下,李有槐奮力掙扎,終于擺脫了漩渦,撿了一條命,但上岸后卻沒再看到那人的影子。
此次事件導致三人失蹤,十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但群眾演員并不清楚實際情況,因為眾人立刻被隔離安撫,簡單賠付之后便被遣散。群眾演員均是臨時招募,大家多不相識,沒人細究傷亡到底如何,事情就這樣歸于沉寂。
當初,李有槐不知道救自己一命的人是否遇難。后來,李有槐為了生活東奔西討,這件事也逐漸在記憶中塵封。
李有槐這樣想著:“這眼神錯不了,何況老人的兒子也是8年前失去聯(lián)系的。難道老人的兒子在救我時遇難了?”李有槐慶幸自己將那五千元還給了老人,否則他將造下怎樣的罪孽。是怎樣的機緣才能讓老人和兒子先后兩次救了自己,上一次是肉體,這一次是靈魂。自己和老人的相遇又是如此離奇,莫非冥冥之中上天已經(jīng)注定?
李有槐頓覺心痛,禁不住哭出聲來。“兒子!你怎么了?”老人從外屋走來,關心地問。
李有槐匆忙放下照片:“爸,沒事。我早該回來看你的。”“只要回來就好。”老人背過身去,不動聲色地將照片收了起來。
黃樹森打來電話,追問事情的進展。李有槐告訴黃樹森,自己不回去了,也不想再繼續(xù)那個營生了。黃樹森十分震怒,不僅因為沒得到預想的好處,他覺得李有槐的脫離很可能讓他陷入危險之中。但李有槐不想對他多作解釋。
現(xiàn)在,李有槐對老人的親近感已是發(fā)自心底,說話也更加隨意。有幾次,自己明顯說漏了嘴,老人卻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異樣,只是點頭應和。老人偶爾會說起兒子小時候的事情,李有槐也附和著,仿佛老人正在講述自己的兒時一般。
一個清涼的夜晚,老人獨自坐在門口。李有槐給老人泡好了茶,也在旁邊坐了下來??粗贿h處的一棵榆樹,李有槐的記憶不由得飛回從前。李有槐對親生父親的記憶只殘留著幾個片段,記得小時候,自己家門前有棵棗樹,棗兒未紅,李有槐便鬧著要吃。父親說:“等秋天棗紅了才可以吃。”
日升日落,盼了一天又一天,就在天氣轉涼、棗子微紅之際,父親卻死于礦難,后來是否吃到棗子,他已經(jīng)不記得,但現(xiàn)在卻突然生出了對棗子的渴望,難以抑制。
“爸,我想吃棗子,你說過,到了秋天,我就有棗子吃了。”李有槐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哦?我說過嗎?”老人轉頭問道。
李有槐吃了一驚,知道自己剛才失神說漏了嘴,連忙改口道:“噢,我說著玩的。我都這么大的人了,哪里會想吃棗呢?”
“記起來了,是說過。”老人似乎在回憶,“唉,人老了,記性不行了。”李有槐連忙走過去:“爸,天有點涼,進屋休息吧。”
聽后,老人看了李有槐一眼,臉上露出笑意,轉身進了屋。
第二天,李有槐還在睡夢之中,便聽到老人叫他:“小子,起來吃棗子了。”李有槐睜開眼睛,只見床邊放著半盆棗子,個個圓潤飽滿,鮮紅欲滴。李有槐吃了一驚,問:“爸,這是哪兒來的?”
“這附近有戶人家有棗樹,我早上遛彎時,就順便買了點。”
吃著棗子,李有槐終于開口道:“爸,我這次不走了。就在附近找個事做,這樣也方便陪您。”李有槐下定決心,要陪這個本來素昧平生的老人走過他最后的日子。不僅是報恩,也不僅是對自己的救贖,更因為和老人的相遇使他曾為人子的感情變得完滿。
5。突然意外
幾天奔波,工作總算有了點眉目。李有槐興沖沖地趕了回來,路上沒忘記買瓶好酒,還有一些熟食,他要和老人慶祝一下。
來到門口,敲了幾次門,一直不見老人來開門,屋內(nèi)似有異響。不祥的預感襲來,李有槐上前一步,用肩膀猛地將門撞開。
眼前的景象讓李有槐驚呆了,只見老人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黃樹森正在四處翻弄。見是李有槐,黃樹森說:“趕緊把值錢的東西找出來,老家伙可能不行了。”
李有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上前去,輕聲叫道:“爸!”
“還叫爸?”黃樹森罵道,“真給騙子丟臉。趕快看老家伙死沒死透,最好別留下活口。”
李有槐瞬間覺得胸口發(fā)悶,他猛地掄拳將黃樹森打翻在地。面對瘋狂的李有槐,黃樹森連抵擋之力都沒有。就在這時,李有槐覺得有人拉他的褲腿,他轉身一看,原來老人爬了過來。老人艱難地說:“孩子,趕緊停下來,不能再打了,打死人,那就犯大罪了!”
“爸?”李有槐又驚又喜,連忙蹲下身抱起老人。趁這當口,黃樹森奪門而逃。
在老人斷斷續(xù)續(xù)的訴說中,李有槐大概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李有槐一去不歸,黃樹森認定李有槐要把他甩了,自己吃獨食。黃樹森知道老人的地址,便追尋而來,打算分上一杯羹。
黃樹森以老人兒子的朋友的身份登門,但立刻被老人認出是騙子,要趕他走,還威脅說要報警。黃樹森惱羞成怒,對老人直接下了毒手。但老人和李有槐之間的機緣,他卻完全沒有料到。
“爸,是我害了你呀!”說到這兒,李有槐突然語塞,“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你兒子吧?”
“知道,一開始我就知道。”
“那您為什么還要給我錢?”李有槐問道。
“8年前,兒子遇到意外就沒了消息,這些年我一直夢想他能回來。那天,接到你的電話,你說話的聲音和他太像了,所以我就裝糊涂,把你當成我的兒子。我知道你做的營生是犯法的,我不想你在邪路上走下去啊。”老人解釋道。
“可是,我最初是想繼續(xù)騙您錢的。”李有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我知道。我從你的語氣中,感覺你只是誤入歧途,想拉你出來?;蛟S,咱爺倆有緣分,這就是命吧。你還把我當爸嗎?”
李有槐哽咽著點了點頭:“爸,沒有你哪會有兒子,又哪會有我呢?”這句雙關語表達了李有槐對老人父子的感恩之情,但他不能把老人兒子的真相說出來,此刻,老人哪經(jīng)得起這種刺激。
老人的頭無力地垂了下來,李有槐喊道:“爸,你挺住,我這就送你去醫(yī)院,你要好好活著!”
李有槐剛起身,就見門口出現(xiàn)兩個警察。原來,剛才的打斗引起鄰人的注意,鄰居報了警。
警察和李有槐一起將老人送到醫(yī)院搶救,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后,李有槐被帶到了派出所。老人遭此一難,李有槐只覺身心俱疲,他向警方坦然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6。重新做人
兩天后,負責這起事件的警察來到留置室,對李有槐說:“老人走了,本就是癌癥晚期,這次又受傷嚴重,沒挺過來。臨死前,老人說你是好人,讓我們別為難你。”
李有槐掩面痛哭起來。好一會兒,他問道:“我想給他送葬,行嗎?我不會跑。”
老人的喪事十分簡單,只有民政的幾個人操辦,但這只是人家的工作,不帶什么感情。
“爸——”李有槐一聲呼號跪在墳前,悲戚哭聲在整個墳地回蕩,聽者動容。待其他人離去,李有槐轉身走向在路邊等候的警車。
上車后,警察道:“我剛得到一個消息,鎮(zhèn)上的一家醫(yī)院前天收治了一個傷者,重度腦顱損傷,情形不容樂觀,相信是你說的那個叫黃樹森的人。”
“他會死嗎?”李有槐有些吃驚,隨之變得坦然,“如果是死在我手里,我不后悔,他該死。”
“他還真的該死!”所長說,“他本來就是個身負命案的在逃犯,警方一直通緝他。不過,你的故意傷害罪恐怕是免不了的。”
“嗯,我知道。我爸曾經(jīng)告訴我,男人活著就要有擔當。如果是我打死了他,我接受懲罰。”
“我們沒查到你有其他案底,如果你因為這個殺人犯坐牢,不值啊。”說著,警察拿出手銬,但又放回腰內(nèi)。汽車飛馳,一會兒,前方的道路上出現(xiàn)一個大坑,警車卻沒有避讓,而是直直地開了過去。隨著劇烈的顛簸,警車沖到路旁的溝里,熄火了。
這一下撞得李有槐七葷八素,他看向旁邊的警察。只聽警察道:“你怎么還不走?”“什么?”李有槐覺得自己聽錯了。
“聽不懂嗎?我說,你怎么還不走?”“謝謝!”李有槐猛然明白了,跳下車,向遠方跑去。
看著李有槐的身影消失在遠處,警察整了整衣服,聯(lián)系了自己隊友。要趕快把車拖出來趕回去,還有更重要的案子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