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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鍋伙

討份子

舊天津那會兒,有一種人惹不起,那就是鍋伙。鍋伙是嘛?就是丐幫,頭兒叫團頭,誰要是惹了他,準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天津南市屬三不管地區(qū),有三條街是團頭陳三爺?shù)牡乇P兒??恐稚系匿佔?,他娶妻生子,還置了不少房產(chǎn)。每到月末,三爺就準時來街上,拿個洋哨兒,在每家鋪子門前吹一聲,伍角的份子錢就到手了。

二十八日這天,三爺按老規(guī)矩,到了東頭兒的第一家鋪子,洋哨兒一吹,里面的伙計立馬迎了出來。就這樣,一上午一條街。

誰知,就在第二天,三爺卻在一家新開的書店遇上了硬茬兒。

三爺亮出洋哨兒吹了一下,書店的伙計立馬拿了伍角錢往外走,卻被老板李先生叫住了:“嘛去?”伙計回答:“給三爺送份子錢。”

李先生愣了一下,問:“哪個三爺?嘛份子錢?”伙計趕緊在他耳邊解釋了幾句。李先生聽后一臉驚訝,朝外望去,外面果然站著個四十開外的男人。

三爺在外面等久了,沒見里面有人出來,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第二次吹響了哨兒。下家鋪子里的伙計見狀,和幾個在街上曬太陽的閑人圍了上來,他們想看看誰那么大膽。

伙計聽到哨音響,趕緊告訴李先生:“按規(guī)定,三爺要是吹第二遍哨兒,就得給他雙倍的份子錢了。”

李先生皺了一下眉,扔下一句話:“不理他!”伙計不安地沖外面瞄了一眼。

三爺身邊已經(jīng)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他見里面還是沒人搭理,更來氣了,鼓足了腮幫子,吹響了第三遍哨兒。

這時,終于從店里走出一個穿著西服的年輕人,站在門口,拿眼瞅著他,一聲不吭。

三爺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徑直去了下家。圍觀的人小聲議論起來,這家書店要有大麻煩了!

上手段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書店伙計剛卸下頭一塊門板,就聞到了一股子臭味。他扔下門板,就去找李先生:“先生,鍋伙開始報復了。您趕緊來瞅瞅吧。”

李先生出門一看,門板上被潑滿了臭大糞,路邊的行人紛紛往外躲。李先生也不惱,吩咐伙計打水沖洗干凈后,照常開門營業(yè)。

到了第三天,門剛一開,呼啦一下子擁進來幾十個叫花子,裝模作樣翻翻這本書,摸摸那本書,然后就嘻嘻哈哈走了?;镉嬜屑氁怀?,發(fā)現(xiàn)凡是他們動過的書,里面不是臟手印,就是口水印,這書還怎么賣啊。李先生聽后,呵呵一笑,嘛話也沒說。

隔天晚上,老天爺下了一場大雪。伙計早上剛一開門,忽然“撲通”一聲,直挺挺倒進來一個人,把他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瞅,是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身子硬邦邦的,已經(jīng)凍死了?;镉媷樀没觑w魄散,顫著腿去叫李先生。

李先生卻一點兒也不急,讓伙計把尸首弄一邊兒,自己不慌不忙上街去了。

不一會兒,店里圍了一群叫花子,一個胖子兇巴巴地嚷:“叫你們掌柜滾出來,我的兄弟怎么會死在店里,今兒要是掰扯不明白,沒完!”伙計解釋了半天,可他們就是不聽,直嚷著要砸鋪子。

就在這當兒,李先生帶著杠房的人抬著棺材到了店門口,準備把尸首入殮。胖子一把攔住了:“著嘛急啊?人死在你店里,這事給我們說清楚!”話音剛落,就進來了倆警察。

李先生問胖子:“你是說人死在了我店里?”胖子回答:“沒錯兒!”李先生呵呵一笑,又問:“那你睜大眼睛仔細瞅瞅,尸首都凍成這樣了,像死在屋里的嗎?”胖子愣了一下,忽然跪在了尸首邊:“我的親哥哥啊,你死得好冤??!”

倆警察知道是鍋伙找了個凍死鬼,想趁機訛詐錢財,終于忍不住了,踹了胖子一腳:“行了,別演戲了!人家李掌柜已經(jīng)夠意思了,棺材都買來了。哪兒涼快待哪兒,別在這兒給爺添亂子!”說完,揮起了手中的警棍。胖子知道沒戲可唱,悻悻地走了。

李先生趕緊叫人把死尸入殮,抬到郊外埋了。事后,伙計勸李先生:“還是請人跟三爺說和吧,不然這買賣就沒法干啦。”李先生琢磨了一會兒,終于點頭答應了。

叫 板

伙計去傳話,不一會那胖子跟著伙計過來了,牛氣哄哄地對李先生說:“先請兄弟們上起士林開頓洋葷,再孝敬三爺一百塊壓驚錢,這事兒就算完!”

李先生聽后,笑瞇瞇地說:“勞駕您給三爺帶個話,請他明兒親自來一趟,把這事給了了。”

第二天上午,三爺果然來了,穿馬褂長袍,架個鳥籠,身后跟著一大幫人。李先生站在門口一拱手,開口就問:“三爺,您胳膊沒事吧?”三爺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李先生又問:“那您的腿呢?”三爺哈哈一笑:“這不好好的嘛!”

李先生見圍過來不少看熱鬧的,就微微一笑,大聲說:“各位都聽到了吧。三爺不缺胳膊,也不少腿,好好的一個囫圇人,哪會想著法子找我李某人討飯啊,忒埋汰人啦!再說了,三爺是南市響當當?shù)臓?,更不會讓手下干潑大糞這樣的損招兒。今兒請三爺出馬,只要您幫我抓住這幫子下三濫,我心甘情愿把書店每月的利潤全拿出來孝敬您,到時候可就不是仨瓜倆棗了。不知三爺意下如何?。?rdquo;

三爺聽后,一下子愣在那兒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該如何回應。

李先生笑了笑,趁勢給了個臺階:“三爺要是覺得為難,咱就換個法子,您看這樣行不行?大伙兒都知道,咱天津衛(wèi)最近又出了個人物,姓馬,認日本人當?shù)扔H爹還要親。您要是能想個轍好好教訓一頓這條狗,您就是咱南市的英雄,我見天像爺一樣供著您!”說完,笑瞇瞇地瞅著三爺。

看熱鬧的閑人一聽,都說這掌柜的會說話,句句在理兒。

三爺沒想到姓李的會來這一手,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跟他叫板,心里為了難。不接吧,這次的面兒就算是栽大了,往后別想著在街面上混了;接吧,教訓那狗漢奸,明擺著就是跟日本人過不去,弄不好連吃飯的家伙什兒都保不住,可不是說著玩的事兒,怎么辦?

見大伙兒都拿眼瞅著他,三爺把鳥籠往旁人手里一塞,雙手一抱,轉了一圈兒:“既然李掌柜這么瞧得起我,這買賣爺我接了!七天之內,您就等我的消息吧!”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了叫好聲。

李先生還了一個揖:“那咱們就一言為定,到時候我在合盛飯莊候著您!”說完,就進了書店。

在回去的路上,胖子湊在三爺耳邊說:“三爺,馬五是日本人跟前的大紅人,和他掰,您得三思??!”

三爺嘿嘿一笑:“怕嘛?爺就要賭這口氣,不能讓個賣書的把咱給瞧扁嘍!”

能 耐

回去后,三爺就動用了所有的叫花子,沒過幾天就把馬五的行蹤摸了個透。原來,馬五怕被鋤奸團瞄上,在租界買了套小洋房,還養(yǎng)了個舞女,每個禮拜天都要偷偷摸摸陪這女人去大華影院看電影。

三爺聽后,眼睛珠子一轉,想出了一個法子。

禮拜天晚上,路燈亮時,馬五裹著裘皮大衣,和舞女坐著人力車直奔大華影院。三爺和幾個報社的記者早就在影院樓上等候多時了。

誰知,馬五剛進影院,忽然就停電了。等電工把保險絲接好后,三爺就傻了眼,馬五不知坐哪啦。

見計劃被打亂了,三爺略一思忖,立馬就又有了主意,吩咐手下找到了電影放映員,塞了一塊袁大頭,讓他在放映前把一張宣紙放在鏡頭上。等影院燈熄滅后,大屏幕上立馬顯出了一行字:馬爺,您家里有事,請速回!

那邊,三爺手拿望遠鏡,緊盯著下面前三排的人。這招果然靈,第三排一個梳著大背頭的男人站了起來,不料又被他身邊的女人拉著坐了下來。大背頭正是馬五!

等電影開始后,三爺打了個手勢,兩個手下裝作來晚的樣子,手拿電影票從第三排兩頭,邊找座位邊向馬五靠過來。剛一走近,倆人同時舉起用麻紙包的臭大糞,砸向正在看電影的馬五,然后撒腿就跑。

馬五被砸了個正著,起身叫罵起來,這時燈光大亮,記者們立刻拿起手中的相機拍起來。

讓三爺沒想到的是,突然,砰!砰!砰!影院里連續(xù)響起了三聲槍響,只見馬五一個踉蹌,像死豬一樣倒在了座位上,不遠處一個黑衣人迅速混進了人群之中……看得三爺是目瞪口呆,趕緊也跑出了影院。

第二天,報紙就登出了馬五被槍殺的消息。三爺穿戴一新,帶著一幫子手下,大搖大擺來到了合盛飯莊,包房里早就擺好了一桌酒席。奇怪的是,他等了半天,姓李的卻遲遲沒露面兒。

三爺正納悶時,一個報童跑進來,拿出了一封信,說有人讓他轉交。三爺急忙拆開一看,只見紙上寫著一行字:多謝三爺鼎力相助。鋤奸團。三爺臉色頓時大變,連家也沒敢回,立馬坐車直奔火車站,一口氣躲到了北京城。

第二天,天津城里的人就議論上了,說憲兵隊查出殺馬五的是鍋伙陳三。三爺這才愣過神來,自己被姓李的當槍使了!

直到小日本投降后,三爺才回到了天津衛(wèi),他到處打聽姓李的,要找他報仇,但卻一直沒見著他的人影子。

解放后,軍管會把天津衛(wèi)的大小蟊賊、混混兒和黑幫挨個兒抓了起來,該槍斃的槍斃,該判刑的判刑。三爺也進了監(jiān)獄。

一個月后,事情卻突然出現(xiàn)了轉機,三爺莫名其妙又被放了出來。他一打聽才知道,原來軍管會接了個電話,說陳三還有點良知,曾經(jīng)協(xié)助鋤奸團除過一個漢奸。軍管會一核查,是有這么檔子事,這才把他放了。

三爺暗自慶幸不已,看來還是應該多干對國家有益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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