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一口濃綠色的苦茶,濃純的茗香盈在喉頭,繞在鼻尖,怡然清香。這茶沒有你泡的好喝,但又讓我一次次回想起你。
你是我的鄰居,年齡已是做我奶奶輩了。一頭白發(fā)像是太陽曬過的棉花,松軟地搭在頭頂。幾顆牙齒孤零零地懸掛在嘴里,仿佛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手上,臉上的皮膚就像一張揉成團的紙又展開似的,皺巴巴地糊在臉上手上。鼻子像一滴石灰泡軟軟地塌在安靜的嘴巴上。
小小的院子里種著春天的杜鵑,夏天的丁香,秋天的芍藥,和冬天的臘梅。但更多的是一叢又一叢翠綠色漫著苦香的苦茶。她是一名退休了的編劇,帶著幾分舊時代的文藝氣息。她會種苦茶,會泡苦茶,也會品苦茶。我們喜歡坐在一起挑茶,或捧著苦茶,在躺椅上談論某位大文豪的作品。輕啜一口,入口的先是苦苦的澀味,滑過喉嚨,帶來了一抹不可言喻的濃香,厚重地壓在鼻腔、喉嚨里,久久未散。余香裊裊飄起,變成淡藍色的霧氣,慢慢地消失在空中。你正如這杯苦茶,品之則苦澀,留之則清香。你從不用水槍澆花兒,你說那會傷了花兒。我提著小小的灑水壺跟著你,一株一株地澆,一盆一盆地灌,誰也不說話,靜靜地,只是沖對方笑笑,享受這難得的閑靜時光。水珠兒粒粒,蹦跳在苦茶的葉兒上。
你曾教過我泡苦茶,一股熱水浸開了收縮的葉片,它們舒展開筋骨,密密地浮滿水面。倒掉一遍水,再一次加入熱水,這時苦茶那醇厚的香氣才真正飄出,濃濃地襲上鼻尖,甚至心頭。一人一杯,雙手捧著盛著苦茶的玻璃杯,暖和暖和冬日里凍僵了的手。躺在舒適的躺椅中,一同欣賞紫紅色的夕陽,把它描繪在紙上。你知道我愛喝苦茶,每次總讓我?guī)б恍┗丶遗c父母同享,還不忘告訴我孝敬父母的道理。
這幾年,我們已經(jīng)很少見面了,忽然有一天,聽母親說你腦溢血去世了,我不相信,那樣美好漂亮地你會消失。后來,我明白了,或許,你真的是一杯苦茶。漫著淡藍色的清香消逝在空中。
幾年間,未曾喝過你那般好喝的苦茶。后來,我知道了,不是苦茶味道不同,而是再無知音同享時光,苦茶有處尋,知音何時有?曾不知,心中早已落滿悲傷。謝謝你,我的苦茶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