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很大,烤得地上的一切都在融化蒸發(fā)。她有力的手臂用力把著車頭,雙腿在小小的單車上拼命地踩。我在后座上抱著她的腰,只能看見她的后背被汗水打濕了一長條,身子隨著車輪的嘎吱嘎吱而起起伏伏。有一滴晶瑩從她的額頭滾下,打在我的手上一片冰涼。
我背后小小的包里,裝著潔白的連褲襪和粉紅的舞蹈鞋。她費(fèi)力地踢上有些生銹的車蹬子,抬頭看見我手舞足蹈地旋轉(zhuǎn),跳躍。她沒管被汗和風(fēng)扯亂了的頭發(fā),摸了摸我的頭,笑了。那一年,我三歲,小單車上載著我的舞蹈的夢。
烏云密布,然后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下來。她咬咬牙,披了件雨衣把我藏在身后,踩上了單車。雨的腥氣飄忽而過,我從雨衣的縫隙里偷偷往外看,只看見一整個城市的大雨滂沱,而汽車絕情地在我們身邊呼嘯而過。一切都那么灰。我緊緊抱著她,感到她微微顫抖的后背那么,那么暖。
她終于停下車,給我卷好濕透的褲腳,又檢查了我胸前的葫蘆絲有無進(jìn)水。然后,她笑著沖我揮揮手,披起水跡未干的雨衣推著掉了鏈子的車又消失在雨幕里。我吹著《雨竹林》,腦海里是她灰色的背影。那一年,我六歲,小單車上載著我的葫蘆絲的夢。
這一年,我十四歲。八年的光陰就在車輪的吱嘎吱嘎聲中轉(zhuǎn)過。胸前是一個大大的書包,那是學(xué)校的作業(yè);后背也是一個沉沉的袋子,那是課外的輔導(dǎo)練習(xí)——小小的單車幾乎載不動我的夢想。我抬頭看向身前的她。她的身影似乎變得模糊了,隱在夜色中看不真切。我只能瞥見她的背影是那樣筆挺而冷峻,無言地拒絕著我的擁抱。她沉默的背影一絲不茍,卻顯得有點(diǎn)憔悴,忽的讓我覺得陌生。
恍然間我驚詫于她的改變。生活似乎將她的背影打磨成了另外一個樣子——她烈日下汗如雨下的紅燭般的姿態(tài)依然,她風(fēng)雨中無所畏懼的英雄般的形象未改;然而她的雙臂已漸漸鉗不住沉重的車頭,她的雙腿已漸漸帶不動長大的我。歲月是一把利刃,刺破她的笑意,讓她的眼神里越來越多的是滄桑,讓我每次看到都一陣心悸。我突然很想為她做些什么。
“媽,這一年你辛苦了,明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禮物?”我問。
她頭也不回脫口而出:“還過什么生日,你少氣我就好了。”
“我一定要你回答嘛。”
她的背影僵住了,良久她嘆了口氣:“我怎么辛苦,都沒關(guān)系。你好好考上你夢想的高中,就是給我最好的禮物,”
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于是我們一路無話。
我知道在那一瞬間,我終于明白,單車上載著的一直都不僅是我一個人的夢想,更是她全部的希望。而她的背影無論是溫暖抑或沉默,都是我最堅(jiān)強(qiáng)的后盾,不斷地告訴我:“向前沖”,呢喃著:“我愛你。;而我溫柔地回應(yīng)她:“我會的”,“我也愛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