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再一次翻閱時,我對高老頭這個人物又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和體會——他不僅是當時社會歷史現(xiàn)象的代表,初看時的一個懦弱忍讓,逆來順受的資產階級面粉商,還是一種“父愛的極致與典型”,他的愛,是一種義無反顧的癡心的愛。正如巴爾扎克在給韓佳斯夫人的信中所說,“這是一種充滿巨大力量的感情,無論是災難、痛苦還是不義,任何東西都不足以破壞這種感情。”
是的,父愛的癡心已經讓高老頭完全淪陷其中,無法自拔。然而,這父愛又是多么地“可悲可憐”——他傾其一生所有心血,滿足兩個女兒任何奢侈的愿望,而內心渴望的僅僅是得到兩個女兒的愛,渴望和兩個女兒待在一起共享天倫之樂??上У氖?,高老頭心中舊有的宗法觀念是無法影響在“新時代”道德觀念下長成的兩個女兒的——是他間接地教會了她們無所顧忌地去揮霍金錢以滿足自己的虛榮與貪欲。
正如品讀《高老頭》的許教授所說:“她們是資產階級貴婦人,金錢勢力下可憐的奴隸,主宰她們思想和行動的是比骨肉之情‘更為實際,更加有用’的金錢。”
高老頭的這一情感讓人不禁會聯(lián)想到現(xiàn)如今的一些家長和老人對孩子的態(tài)度,他們絞盡腦汁地去滿足他們所有的需要。一對夫婦老來得子,于是異常興奮,對他們剛出生的孩子倍加呵護,讓這個孩子每天都享受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可當這對夫婦去世后,留下的,是一個毫無生活自理能力的青年“孩童”;等警方趕到他家時,看到的是一個正躺在“搖籃里”的“嬰兒”!當然,這是一樁很罕見的事例,但由它反映出的卻是常見的事實——一些父母被情感沖昏了頭腦,一味地寵溺孩子,接而影響到孩子的未來,他們的做法甚至也會給社會造成嚴重的負擔。
其實,仔細一想也不難覺出,高老頭也是在期盼著用金錢來買到女兒的愛。身為一個資產階級,他心中固然以為“錢”可以買到一切,甚至女兒的愛。毋庸置疑,這本身就是一種錯誤的想法,成了造就他悲劇的原因之一;而他在臨死前的一番獨白是何等地震撼——他早就意識到女兒對她好是為了他的錢,是為了買更多的首飾或是為了還私人債來使自己過上安逸的生活。但是,說到底,他太愛他的女兒了!愛到幾近瘋狂的地步,愛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一個父親,為了女兒,竟然變的如一條哈巴狗一樣,家產、尊嚴全部在女兒的揮霍中付諸東流,晚年到頭也只落得在一個簡陋的公寓里憤郁而終,連一個像樣的葬禮也辦不成,只能草草了事。
縱觀其一生,他的悲劇在于,在這個金錢主宰一切的社會中,企圖使“金錢”和“感情”和諧相處,而在實際生活中,他又未能讓自己的理智來控制感情。因此,他那脆弱的宗法道德觀念在面對女兒的虛情假意、百般奉承時,理智“潰然決堤”!
高老頭的父愛悲劇,既是其個性發(fā)展的必然結果,也是時代發(fā)展的必然產物。
一方面,是他的溺愛侵蝕了他的內心,使他的理智被情感沖昏了頭腦,任由兩個女兒牽著鼻子走。“是的,即使你們刺透了我的心,可每一碎片依舊是父親的心。我甘愿為你們受苦受難。”正因為無意識和感情在那兒潛移默化,意識的防范實在并非無懈可擊。
但不可否認,這樣的父愛或許愚蠢,但也是深沉的,可敬的,令人動容的!
另一方面,金錢的無情,人情的冷漠見證了他憤郁而終的悲劇。金錢就不必多說了。至于人情冷漠,則在高老頭的女兒女婿們以及房客們身上體現(xiàn)地淋漓盡致,大女婿還說,“他活著也好,死了也好,與我無關。”;女兒們也都有自己的“苦衷”不能去看望臨危的父親;那些“自私的房客們”在高老頭死后恢復了“平時不關痛癢的態(tài)度,等第二天再從巴黎的日常生活中另找一個倒霉鬼作為他們消遣議論的談資”。——這讓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魯迅先生寫作的《孔乙己》,兩個主人公雖遭受不同的苦難遭遇,但事后受到的冷漠和嘲笑卻是如出一轍。
即使聽到曾同住一年的房客的死訊,這群人依然自顧自地開玩笑,“他死也好,活也罷,反正沒有差別。”是啊,對于一個非親非故的人,他們?yōu)槭裁匆速M時間和精力去關心呢?人的生命在他們眼里是那么地卑賤、不值錢,活著也好,死了也罷,與他們毫無關系??筛呃项^的家人呢?他們又在哪里?
在漫天的笑聲中,我看到了金錢揮霍者們可憎的嘴臉,精神的空虛,情感的冷漠,還有社會的悲涼,時代的悲劇。
在現(xiàn)代社會,其實也不乏與“房客們”本質相同的人存在,“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觀念在一些人心里早已根深蒂固,只是大多數不愿承認罷了。對于別人的苦難,或許偶爾會噓寒問暖幾句,但很快就會忘卻。想到這里,我不禁想問:我們不是一直在提倡“人心團結——真、善、美”嗎?只要我們簡單地將心比心,把別人的痛苦與煩惱看作是自己的痛苦與煩惱,那么這種感覺就會更加真切,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會在無形中更加貼近,不是嗎?
如果人人都能站在別人的立場,為他人考慮,盡心幫助他們,那么,創(chuàng)建“和諧社會”還會遠嗎?
這里的巴黎社會與中國古代的封建社會簡直如鏡中重影一般,市儈人情,金錢至上,讓人看著不由心生一種莫名的悲哀——因為不僅是東方,西方人民也同樣遭受著悲苦的命運。在那個物欲橫流的時代,難道真的不存在堅守內心的純潔與正直,勇敢向社會發(fā)起挑戰(zhàn)的人嗎?或許有,但少之又少,因為那樣的社會容不下正人君子般的人物,而對于那些即使是通過卑劣行徑攫取財富的人在那里也會受到上流社會的“敬重”與“景仰”,為他的“可恥勾當”干杯;而一個正直的窮小伙卻會受到無以數計的鄙視和嘲弄,他們,一文不名!人,都是有自尊的,自然不想就這樣茍延殘喘地活著,于是——在別人有意無意地點撥與潛移默化下,開始背離了曾經的道路,開始為適應這個社會而“奮斗”——正如拉斯蒂涅。
著名美學大師朱光潛曾在《談美書簡》一書中談到:“當一個時代的真實面貌忠實而又生動地描繪出來,使人們感到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認識或預感到革命非到來不可,那么,他就做出了偉大的貢獻——這就是‘現(xiàn)實主義的偉大勝利’。”而巴爾扎克正是如此。他筆下的公寓無疑構成了那大千世界的一個縮影,深刻地折射出了當時時代社會的特征。
名著之所以成為經典,在于它帶給人的現(xiàn)實意義。一百多年后,我站在時光彼岸,寄語希望每個人都能夠堅守心中那一方凈土,不要讓思想與理智輕易被利益和情感所影響,保持著內心的那份純凈,昂首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