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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煙雨任平生——夜讀《東坡全集》有感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暮靄時(shí)隱時(shí)涌,不知何處傳來渺遠(yuǎn)的箜篌聲。如此銷魂之景,心弦亦為之撩動,吾夢難成。獨(dú)品《東坡全集》,閉目吟詠,若飲醇醪自醉,漸感詩意朦朧,又覺豪氣頓生。掩卷長思,揮毫作此篇,以抒余情—

他,曾是一位居廟堂之高的進(jìn)士,他,又是一位處江湖之遠(yuǎn)的隱士。他,胸懷濟(jì)世為民之壯志,卻滅不了仕途橫流的私欲;他,心存堅(jiān)忍不拔之毅力,卻涉不過官場灘多流急。昨夜旖旎,今宵就成了冷寂,可他的臉上總是波瀾不驚,眼中只有秋風(fēng)洛水清波,身旁只有竹杖芒鞋雨蓑,決不茍同于凡夫俗子。一騎揚(yáng)塵,東坡謫居黃州,愁緒飄飛成一段《記承天寺夜游》;壬戌之秋,也曾赤壁泛輕舟,把盞臨風(fēng),舉酒屬客,攜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孟德在赤壁低吟悲歌,公瑾在赤壁談笑風(fēng)生,而子瞻望亂石穿空,聽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也卷起萬丈豪情。他故國神游,道出“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的絕唱,留下“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的感傷,以如椽巨筆揮灑一段難解的滄桑。烏臺詩案,不過是一場游歷的序幕,把曾經(jīng)的東坡遺忘在京都,如今的東坡,開始了一場真正讓人心儀讓人醉的人生。

黃州的東坡,與民同樂,在貧瘠的黃土上栽下青苗,搖曳的卻是散仙一般的瀟然。如屈原的香草美人,如太白的飛殤醉月,他孑然一身,遙望姮娥,獨(dú)飲濁酒萬斛,品一分浪漫,一分恬然,心境卻不同了。他不再想密州的瓊樓玉宇,天上宮闕,還有密州出獵時(shí)的錦帽貂裘,牽黃擎蒼,也不再思索“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彼時(shí)東坡,猶殘存著“親射虎,看孫郎”的老當(dāng)益壯,“西北望,射天狼”的不羈狂放;彼時(shí)東坡,仍抱有對仕途得志的幻想,仍在乎那初入仕途的豪情萬丈,可如今卻只愿“滄海濟(jì)余生”了。《東坡七集》、《蘇氏易傳》、《東坡志林》……一縷縷墨香是你的足跡,“恰似飛鴻踏雪泥”!

縱觀歷史長卷,多少圣人賢士,卻無人能比子瞻。老子西出函谷,不問世間事;陶潛心歸田園,不聞車馬喧。太白斗酒詩百篇,子厚逍游小石潭。他們獨(dú)上高樓,守護(hù)了自我,拋棄了污濁,可“霓為衣兮風(fēng)為馬”的癡想怎能粉飾萬古之愁;“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的隱居卻忘記了天下蒼生。而東坡,為了“連村綠暗晚藏烏,黃童白叟聚瞧盱”的理想,選擇了豁達(dá)。“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的孤寂啊,“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的哀思啊,“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的幽怨啊,都埋葬在回憶的墳冢,有的只是“浮游天地間”,“放浪形骸之外”的不凡。

追溯昨日,感嘆今朝,那些紅袍加身,紫帶纏腰的佞臣,那些見利忘義,奸詐詭譎的小人,相比東坡,多么渺小。那些因?yàn)橐稽c(diǎn)挫折、一道坎坷而一蹶不振的人們,相比東坡,多么可笑。后者為懦夫,前者則更為可怕。他們作威作福,腐蝕了人類社會,葬送了大好河山,此為國之恨。還有那些口中誦讀著《圣經(jīng)》,卻對貧民視而不見的“牧師”,苦閱金經(jīng)卻毫無普渡眾生之心的教徒,以及前面談到的懦夫,可曾做過一點(diǎn)點(diǎn)有益于人民的事?此為國之哀。而樂觀愛民的蘇軾則為國之大幸了。他筑蘇堤,開東坡,建雪堂,甚至執(zhí)犁把鋤,躬耕田野,心系黎民,情系百姓。屢遭貶謫、痛失伉儷、仕途不達(dá)、早生華發(fā)……所有的沉郁,一切的寂寥,只化作筆端流淌的華彩。夜渡瓊州海峽時(shí),也不忘道一句“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他的寵辱不驚,他的九死不悔,他的兀傲孤高,他的隨遇而安,怎能不讓人感慨?

流年偷換,轉(zhuǎn)眼他便垂垂老矣,足音跫然間,他終是歸去了,但留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懶。

東坡的路已終結(jié),后人無法續(xù)寫……

不覺間已是拂曉,月牙兒下了樹梢。

《東坡全集》靜臥枕邊,氤氳著墨色的繾綣: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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