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是一個秋天,夏的炎熱與喧鬧已漸漸遠去,剩下的是秋的寂寥與嫻靜。梧桐樹的葉子已開始凋零,而只要,只要風(fēng)輕輕地一觸碰,哪怕是不經(jīng)意地,那枯葉便會如無數(shù)明黃的蝴蝶紛紛飛起,彌漫天空。
云很淡,風(fēng)很輕,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浪漫的人總會遇到一些美麗的事情??捎袝r,即使是不浪漫的人也會。
“想飛,飛出這牢籠,超脫這一切…”
我靜靜地坐在教堂外的長椅上,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句話。那時的我,是一個孤單的小孩,喜歡獨處,喜歡一個人走在鋪滿落頁的街道上,傾聽樹葉飄落的沙沙聲響。這是寂寞嗎?我不知道。但人們總說,沒有愛情的小孩是寂寞的。
而我和他,就是在那個季節(jié)認識的,那個寂寞的秋天。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坐在鋪滿落葉的長椅上,遠遠地望著教堂。我很喜歡這里,這座教堂是這個城市里唯一一座法式建筑。肅穆的教堂東西合壁,融天主教和拜占庭文明于一身,通體潔白,在四周法國梧桐的掩映下,更顯平靜。在這里,仿佛可以脫離城市的喧囂,心中升騰起空靈的感悟。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狂熱地迷戀上了歐洲,迷戀上了位于我們西方的那片土地。我對那里的一切都著迷,一種濃濃的很難散開的情素。那里承載了我太多的夢想…
突然,我看見一只可愛的小松鼠跳到我腳上。我驚喜地俯下身去將它抱起放在腿上,輕輕地撫摸著。
“你看起來好象很寂寞…”他說。我慌亂地回過頭去,竟發(fā)現(xiàn)后面站著一個人,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在他身上,我聞到了淡淡的丙烯味,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氣味,或許他是附近某個畫室的學(xué)生吧。
我站起身來,不知所措,小松鼠從我腿上逃開。
他看著我笑了,眼神里彌漫著溫柔的陽光。
“你是在和我說話嗎?”我輕聲問道。
“要不然呢?”他說著,蹲下將逃走的小松鼠抱了起來,放到我手里。“這個小家伙之前是我的,不過現(xiàn)在它屬于你了。我想,你比我跟需要它。”
他轉(zhuǎn)身走開了,我依然站在原地,紛飛的落葉在我周圍輕舞著。
之后,我也常去那兒,依舊坐在長椅上思考。不過,我常常會突然轉(zhuǎn)過頭去,看向身后。但是,除了滿地隨風(fēng)滾動的落葉,什么都沒有。
我心頭掠過一絲失望。
他是誰?那個和我說話,送我小松鼠的人。
秋漸漸更深了,天氣也越來越?jīng)?,我很少再去長椅上等待了。不過,每當路過那里,我總會朝里面望去,希望看見一個身影。但是,寬闊的庭院里一個人也沒有,冷冷清清的,只有落葉總是眷顧在那兒。或許,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吧,或許他只是我人生中一個匆匆的過客。
可能是因為寂寞的關(guān)系吧,我總是會將與我有一點點交集的人牢牢的記住,忘也忘不掉。也許,我已經(jīng)在心里暗暗給他留了一個位置了吧。
不過,我不能這樣,我還有學(xué)業(yè),我還要考大學(xué),完成爸媽對我的期望,完成所有人認為的一個學(xué)生應(yīng)該完成的任務(wù)。
寒風(fēng)漸漸來了,城市的天空更加陰霾。我討厭這樣的天空,討厭城市喧鬧的空氣。唯一感到慶幸的是,還有梧桐,在這里,到處都是梧桐,地地道道的法國梧桐。傳說法國梧桐實際上是出產(chǎn)于四川的,后經(jīng)法國傳教士引種到法國。
那天我在戴氏補習(xí)完英語,從順吉大廈的9樓坐電梯下來。到6樓時,電梯門開了,我看見了那雙熟悉的眼睛。我們相視而笑,并沒有多說什么,安靜地站在電梯里,我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走出大廈,我們沿著順城大街向南走去。
“你是誰?”我急急地問到,因為這是藏在我心里很久的問題了。
“莫耐”他答道。
我突然冷笑到,“莫奈?法國印象派代表人?”
“怎么?”他對我的反應(yīng)有些吃驚。
“就是用白色或黑色弄臟四分之一的畫布,用黃色薄涂畫面,隨意地點上紅色和藍色,就會產(chǎn)生一種令追隨者們欣喜若狂的春天的感覺嘛。”我一口氣說完了我能想到的詆毀印象派的話??墒沁@不是我心里真正所想的,最開始,我就是從這些藝術(shù)品開始認識法國,認識歐洲。我甚至夢想自己是一個流浪畫家,穿梭于寧靜田園鄉(xiāng)村,零距離得感受歐洲的魅力。但是,沒人理解我,所有人都認為選擇藝術(shù)就是糟蹋生命,正常的人生應(yīng)該是循規(guī)蹈矩地學(xué)習(xí),工作,最后匯入平庸。于是,我將這些夢想深深地藏在了心中,再也不拿出來。
“你真這么認為嗎?”他望著前方,自語道。
“……”我沒辦法回答是。
順著大路,我們走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那個我最喜歡將自己埋藏在里面的地方。他指著附近一所私立大學(xué)說,我就在那兒上學(xué)。
“你學(xué)什么的呢?”我問道。
“你猜呢?”
我對那所學(xué)校不陌生,因為,我通過一個偶然的渠道了解到,那所學(xué)院的有一個藝術(shù)專業(yè)是與法國圣艾蒂安藝術(shù)學(xué)院合辦的。在那里,優(yōu)秀的學(xué)生就有可能得到去法國進修藝術(shù)的機會。
“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有一天我成為那個學(xué)校藝術(shù)專業(yè)的學(xué)生。”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出了我的夢想。
“為什么呢?”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為什么呢?我也常常這樣問自己啊?;蛟S我天生并沒有什么藝術(shù)才華,但是,它能提供到法國的機會,它可以幫我圓我的歐洲夢。
“因為,那里離家近啊。”我又一次隱瞞了我的真實想法。
“這也能成為理由嗎?”
“怎么不能!”我強詞奪理。
“讓我來告訴你吧,因為在那里做一個小畫匠與做夢的機會同時存在。你可以夢想在法國蒙特利爾高地上做一個街頭畫家,可以夢想操著一口純正的法語在塞納河畔與當?shù)厝肆奶炱房Х?,還可以穿著隨意的牛仔褲漫步在香榭麗舍大街上…”他一口氣說完了他的話。
“你怎么知道??”這次輪到我驚訝了,我深藏在心中的歐洲情結(jié)居然那么輕易地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
“這就是我選擇那里的原因。”他笑著說。
“真的嗎?你也喜歡歐洲?”我高興到快要窒息。
“那當然。”他依然平靜,“因為那里有肅穆的教堂,有地道的咖啡,有熱情的歌舞,有童話中的城堡,有芬芳的郁金香,有最地道的圣誕氣氛…”
“還有開朗的法國姑娘。”我搶著說道
“哈哈哈…”肆無忌憚地笑聲充滿了整個寂靜的小街。
“我得回家了”他說。
“恩,我也是”
“好吧,再見,Bonnenuit。”
“Bonnenuit。”
暮色中,我們各自走向了自己的歸途。
之后,我們常常會很有默契地在一些地方不經(jīng)意地碰到。我很喜歡和他在一起,因為我覺得我們很像,我們都渴望解脫,渴望到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他曾說他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到歐洲開間屬于自己的農(nóng)場,能和心愛的人躺在軟軟的草地上肆意享受陽光。自由是他的心境。
也許,這種學(xué)校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模式能給你以安詳親切之感,它使人想到一條平靜的小河,蜿蜒流過綠草茵茵的牧場,直到最后匯入煙波浩淼的大海。但大??偸悄敲雌届o,總是沉默無言不動聲色,你便會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于是,血液里渴望一種更狂放不羈的旅途。
或許,有些人誕生在某一個地方可以說未得其所,機緣把他們隨意拋擲到一個環(huán)境中,而他們卻一直思念著一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處的故鄉(xiāng)。
在出生的地方他們好象是過客,從孩提時代就非常熟悉的濃陰郁郁的小巷,同小朋友游戲其中的人煙稠密的小道,對他們來說都只不過是旅途中的驛站,并不是他們想要的長久居住的地方。
感情有時候很難說清,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偏偏選中了我,一個永遠無法擺脫平凡的女孩。他說,當他第一次在教堂外的長椅上看見我孤單的背影,他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就在那個深秋,他用他溫暖的手焐著我冰冷的手,對我說,我們一起走把。
我眼睛濕潤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也許我不是一個浪漫的人吧,也許我注定寂寞著生活…
我拒絕了莫耐,拒絕了一切,甚至拒絕再回想那幟熱的夢。
他去了那個他夢中的地方,他曾寫信回來說,他偶然到了法國的一個小鎮(zhèn),竟神秘地感覺到熟悉,感覺到親切,好象這里的一切都是他從小熟稔的一樣。他說那里在下雪,很大很輕的雪花,但天空卻還是那么明亮。
而我在家里不想出去,不想碰到任何能讓我想起他想起我自己夢想的東西。因為我最終沒能抵抗過世俗的規(guī)定,依然在中學(xué)之后繼續(xù)著大學(xué)的學(xué)習(xí)。
他真的注定就是我生命里的一個過客,他好象一個終生跋涉的朝圣者,永遠思慕著心中的一塊圣地。
那個在筆記本上已經(jīng)漸漸泛黃的筆跡,仍然固執(zhí)地眷戀著我,不肯輕易離去…
“想飛,飛出這牢籠,超脫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