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冷水。當指間輕緬于勾勒,唇際舒緩于低訴,五十陷下空成忘川。而隨舉杯復徘徊的連綿影綽里可以尋到這樣的背影。
一蓑一笠一竿冷。是獨釣寒江雪的漁父。江堤人煙渺少,千層浪擊疊起也弄不得他一身濕漉。眼芒深邃,嘴里默念著四六駢散。日復一昔的時光就這樣背去,換來他恬淡至極,像千里寥廓江天上俯瞰塵世的鷗鳥。
他是千百年來文人遷客的縮影,先是在一片“西望長安不見家”生中悲痛哀婉。然后慢慢移情山水,留下諸如“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名句。再然后卻是越發(fā)恬淡,不能被摧眉折腰,更不能再伏于案牘。然后他們來到江邊,豎起自己韻轉(zhuǎn)三絕的竹竿,掛一絲線與一直鉤。像是張起一弦清調(diào),旁若無人地唱起自己生活中的不得志,然后靜默成天地的一隅。我在他們肩背上一拍,散出的是不屈銅銹。
早時卻十分屏棄這種懦弱無能,認為他們縱情山水只因是不能熟諳政事而選擇的逃離。所謂的李白杜甫歐陽修也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幾處敗筆,不能懂得他們未能入仕治國的苦衷。后來閱歷增加,才了解到遷客騷人的無奈。他們胸懷天下之治,卻被阻隔在圣上蔽目無聽的窠臼里。滿腹經(jīng)綸無處施,只能去默念四六駢散。骨子里縱然會是堅貞不屈,卻也撐不起整座天。然后他們成了文人,成了詩人,成了墨客。
不能出仕大概是漁父們的缺憾,生活拿起它的刻刀巧妙地鐫刻了另一條路,與他們先前所想完全背道相馳,成了越拉越遠你卻無從挽回的時間。漁父們終于無奈了,他們來到大江堤岸,豎起一支青竿。
有這樣一句話描寫過這些不為出仕或不能出仕的文人:夜色中的一輪圓月與一片樹影,是無法企及的嫵媚。
文人們都有自己的嫵媚,他們都或多或少地留下過自己的絕唱。在“青箬笠,綠蓑衣”中,也一定潛埋有無數(shù)李白。他們用生命慘痛的昭然若揭的代價來刻畫自己人生的圓滿。史學家們知識注意到了他們不能為仕的缺憾,卻又不曾賞悟到他們臨山臨水臨云臨風時所發(fā)出的萬千感悟,不能領會到他們的智者一鳴,不能觀察到他們那被缺憾所掩蓋住的完美。
漁父??!你又何必為瑣碎的生命以及其中缺憾孤影無眠。當一切沉積于地,一切煙消云散,一切日澄臺靈鏡般渺遠平曠時,你仍不愿脫去蓑衣。而此時你便知道——
冷山冷水。若有眠,枕的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