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位于三峽庫區(qū)的忠縣縣城。長江三峽工程175水位蓄水后,忠縣城上游約十公里的一座江中之島一一塘土壩,就永遠(yuǎn)地沉睡在深深的江底。但是我們小時候背塘土壩蘿卜的情形,卻一幕一幕在我們腦海中浮現(xiàn)。
塘土壩蘿卜有四個特點:一是長,二是大,三是“趴”(形容軟),四是甜。
說它長,是因為塘土壩是一個河沙堆積而成的江島,島上的土地土層厚厚的蘿卜深深地扎根土中,個頭就長得長,大約有40一一50公分的樣子,放在小背篼里,還會冒出一大截在上面露著。
說它大,是因為塘大壩的土壤肥沃,蘿卜長得粗壯。大蘿卜象個小娃娃,白白胖胖的,抱在懷里沉甸甸的,一個蘿卜就有十幾二十斤。
說它“趴”,是塘土壩蘿卜下鍋時間短,很快就煮“趴”,下鍋前蘿卜切得方方正正的,但出鍋后就圓角了。那個“趴”和呀,含在嘴里就化渣了。
說它甜,是因為塘土壩的蘿卜全是施的有機(jī)肥,從不施化肥,所以,蘿卜含糖量就高。吃起來甜甜的,香香的,吃了一碗還想再吃一碗,直到把肚兒撐得圓圓的。這種蘿卜,生吃打口渴可以當(dāng)水果,切成蘿卜絲做涼拌菜也是很可口的。
唉呀,塘土壩蘿卜啊,簡直好到無與倫比,即便走遍全世界,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它更長,更大,更好吃的蘿卜了。
每年春節(jié)前我們家都要到河壩去買好多塘土壩蘿卜,轉(zhuǎn)運到老街放在熟人那里,然后動員全家老少一有空就要去河壩往家里背蘿卜。
就是這個背蘿卜回家的過程,卻演繹了一個一個難以忘懷的故事。
那時,我家的幾個姐妹都在二小讀書,中午放學(xué)回到家,看到母親正在燒飯,我們本想在未開飯前在家做作業(yè)或玩一會。可是,還沒等我們放下書包,母親就發(fā)話了:"趁飯還沒有做好,你們幾個趕緊下河壩去背一趟蘿卜回來。"背蘿卜是我們很不情愿的事,當(dāng)時就犟嘴,我們跟母親講了好幾條理由:一是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吃飯肚子餓得咕嚕叫,哪有力氣去背蘿卜。二是我們下午還要到學(xué)校上課,中午背蘿卜,體力消耗太大,下午上課就打不起精神,說不定還會打磕睡,甚至于還會昏倒在教室。三是我們幾個都還是未成年人的小孩子,母親你使用童工,是違法的。我們可以到公安局告你。四是我們討厭吃蘿卜,那段時光,我家上頓下頓都是蘿卜,飯里湯里都是蘿卜,吃得我們都沒有胃口了,寡撈撈的還要我們?nèi)ケ程}卜回來吃,我們本來就有抵觸情緒。這些理由你說一條,我湊一款,幾個丫頭片子七嘴八舌,嘴喳喳地嚷個不停,把母親氣得火冒三丈,打嗝連天,但又舍不得出手打我們,飯也不煮了就到工廠上班去了。我們幾個見把母親惹毛了,雖然沒有挨打,但出于無奈,還是打起精神,餓著肚子,極不情愿下河壩去背蘿卜。
蘿卜是事先已買好,放在秦師傅的白鐵鋪子里。我們趕到那里一看,哇噻!好大一堆蘿卜,大約有1000多斤。我們報上家門,秦師傅就知道我們是袁家的女兒。他心疼地說:"你們幾個妹娃子人小體弱,不知要背好多趟喲?。⑻镣翂翁}卜大,一個背篼只能裝三.四個,三.四個的重量就是六七十斤。從河壩老街出發(fā),一抬腳就是爬坡,那一級一級石臺階一步一步數(shù)上去,足足有1500多級。直線距離少不了有公里多。一路上我們歇腳的地方只有在西門洞.獅子壩.城關(guān)鎮(zhèn)街口.機(jī)神廟附近這幾個地方,才有石坎可以蹾背簍歇口氣。這一坡背回家,不知要流多少汗水,反正背心衣衫全被汗水濕透了,肩膀也被勒紅了勒庝了。我們實在餓得走不動了就將背篼靠在臺階上,找一截斷蘿卜,象上甘嶺的戰(zhàn)士那樣我啃幾口傳給幾個妹妹啃幾口。傳過去遞過來,不到兩三回合,一截斷蘿卜就被我們生吃完了。然后我們做個怪相,打兩個哈哈,背起蘿卜又繼續(xù)前進(jìn)。
記得有一次,我們在背蘿卜的途中,由于天下雨,路很滑,四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一背蘿卜連人帶蘿卜全倒在地上,脆生生的蘿卜摔斷成好幾截,沿著臺階滾出好遠(yuǎn),四妹倒在地上,身上糊了好多泥漿,象個泥人似的。我們看了很很心疼她。四妹從小就愛生病體質(zhì)弱是累不得的。她忍著病痛,還要下這種重力,受這種折磨,我們作姊妹的,真是于心不忍??!為了減輕四妹的負(fù)擔(dān),我們就把摔斷的爛蘿卜,撿到我們的背篼里,寧肯自己背重一些?;氐郊依?,母親安慰我們說:"蘿卜摔壞了不要緊,只要人沒有傷就行。今天下雨路滑,就少走一趟吧?。⑽覀兟犃诉@話,非常高興,吃好飯就象脫韁的野馬,樂巔巔地跑去找同學(xué)和鄰居小伙伴瘋玩去了。
我們利用放學(xué)之余差不多花了一周的時間,才把放在秦師傅那里的一堆蘿卜背完。放在磨子那里象一座白玉雕的小山。這些蘿卜,除了全家當(dāng)菜吃,還要剁來喂豬。豬吃塘土壩的蘿卜很營養(yǎng),長得又肥又壯。那豬的邊油啊,又白又嫩,嫩涮涮的,炒的菜香極了。
塘土壩的蘿卜,我們背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我們工作離開家了,才結(jié)束了背蘿卜。塘土壩被淹沒,我們再也吃不到令人回味的塘土壩蘿卜了,但是,背塘土壩蘿卜的情形,卻永遠(yuǎn)永遠(yuǎn)銘刻在我們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