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坐在窗前,窗外是阿爾及利亞連綿的山脈,皚皚白雪折射著澄澈的光。
許如栩端著藥進來的時候,正聽到他努力地叫著一個名字——
“盛……明燭。”
他的記憶已經(jīng)衰退如此,連“許如栩”三個字都會忘記,卻強行記起她的名字。
許如栩想起在香港的機場,問過他的話:“你和我走,究竟因為我告訴你的真相,還是不想讓她知道你的???”
那時男人沒有回答她,他嘴角勾了一下,神情卻藏在墨鏡后不甚分明。
可是回答重要嗎?
許如栩放下藥,終于承認,自己輸給了盛明燭,漫長歲月里,那個女人終于用無堅不摧的執(zhí)著打動了他的心。
可是,終究太遲了。
1
我第一次遇到林以勖,是在剛到香港時。
那天下著雨,香港像個大蒸爐一樣,空氣又濕又熱,讓人心情煩躁,我站在街頭,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錢包被人摸走了。
很好,我聽不懂粵語,沒存我爸的新號碼,躲開他的秘書自己逃出機場,本想迎接一次放飛自我的離家出走,卻只收獲了迷路和被盜兩樣新體驗。
林以勖就是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我視野里的。
他穿一身筆挺的警察制服,正低著頭扶阿婆過街。有困難,找警察,我背著雙肩包跑過去,拍了拍他,說:“阿sir,我要報警。”
這是我從港片里學(xué)來的稱呼,我正得意自己學(xué)以致用,就看到林以勖向著我抬起了頭。
他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像是蘸著墨在雪地上繪出的丹青。太陽太烈,柏油馬路被熏出若隱若現(xiàn)的霧氣,他抬了抬斜飛入鬢的眉峰,用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問我:“怎么了?”
這個彈丸之地,有東亞最高的人口密度。綠燈亮起,過路行人從我們身邊魚貫而過,而我站在那里,再聽不到別的聲音,只能看著他的臉傻笑。
“阿sir。”我說,“你真好看,交個朋友吧。”
林以勖的表情變得哭笑不得,他把我領(lǐng)到路邊,買了個冰激凌遞過來:“小妹妹,你說要報警?”
哦,他的聲音可真好聽,我冒出星星眼,矯揉造作地說:“我迷路,錢包被人偷了。阿sir,我會不會再也找不到爸爸了?”
如果我爸在這里,他大概會一巴掌拍在我背上讓我好好說話??上н@里只有一個林以勖——溫柔和藹的實習(xí)警員林以勖,因此,他只是皺起好看的眉頭問我:“知道什么有關(guān)信息嗎?”
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考慮到細水長流這件事,總算從口袋里翻出一個地址遞給他:“這是我家的住址,大哥哥,你能送我回去嗎?”
林以勖看了一眼地址,本來溫和的神情忽然鄭重起來。他打量我一眼,從口袋里掏出對講機說了什么。他說粵語也很好聽,我一邊花癡,一邊坐上警車,車?yán)锢淦_得很足,我舒了一口氣,舔著冰激凌同他搭訕。
他目不斜視,把車開得很穩(wěn)。我爸買的別墅在山頂,聽說能看到維多利亞灣的夜景,越往上走樹越多,我總算問出林以勖的名字,車卻煞風(fēng)景地停了下來。車外,我爸的秘書正喜極而泣地奔上來,我嘖了一聲,還故作天真地問:“以勖哥,留個電話給我吧。”
林以勖笑了笑,沒說話,秘書把車門拉開叫我:“明燭,你跑到哪里去了,差點兒嚇?biāo)牢遥?rdquo;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向你撒嬌是很要命的事,我被他拉下車,還不忘轉(zhuǎn)身向著林以勖揮手。遮天蔽日的樹蔭里,他沒有回應(yīng)我,車窗玻璃慢慢升上去,臉隱在后面再也看不清。
這一天我遇到他,從此幸福與不幸福,都與他有關(guān)。
2
那年我十六歲,從大陸轉(zhuǎn)學(xué)到香港,語言不通,學(xué)習(xí)壓力又大,古板的教會學(xué)校一日三餐都要禱告。我爸人忙事多,無暇管我,甩下大筆鈔票讓我買東西。我翻墻出去,買加冰的絲襪奶茶,提著去和林以勖偶遇。
其實不算偶遇,秘書幫我查了他的資料,大陸仔,品學(xué)兼優(yōu),家貧,讀完高中應(yīng)聘了警員,現(xiàn)在正在實習(xí),算起來他只大我三歲,卻穩(wěn)重得像我的長輩。
香港的夏天熱得讓人抓狂,林以勖卻要冒著烈日在街上巡邏,從背后看去,他的警服被汗?jié)裢纲N在背上,顯出他瘦削美好的肌肉,寬寬的皮帶一扎,勾勒出他漂亮的腰線。我擦干凈口水,狀似無意地走過去碰了碰他:“阿sir,我要報警。”
看到是我,他有些無奈:“你怎么又來了?”我眨眨眼不說話,他嘆了口氣,“不可以逃學(xué)。”
我簡直愛死他對我無可奈何的模樣,于是把奶茶遞了過去:“天氣這么熱,請你喝茶。”
街上有人好奇地看向我們,他終于接過奶茶,隨手攔下一輛計程車把我塞了上去:“快點兒回學(xué)校,學(xué)生就要好好讀書。”
我裝乖巧,車開出一個路口,我又下車偷偷跑回去,他那么好看,總有人路過時回頭看他。我有些不樂意,翻出手機把他的簡歷又看了一遍。
一個月我沒去找他,老老實實在學(xué)校好好念書。我爸難得回家,看我坐在那里練鋼琴,不可思議地說道:“天上下紅雨了?你也能安靜坐著練琴?”
我翻了個白眼,決定不和他計較。女傭端來咖啡,我諂媚地接過遞給他:“爹地,幾日不見,你怎么又英俊了不少?”
“零花錢不夠用?”我爸抽出支票簿,“直說想干嗎吧,你這樣我犯怵。”
要的就是我爸這句話,過了幾天,我?guī)顺读藱M幅攔在林以勖的必經(jīng)之路上,他難得沒穿警服,像個上學(xué)的大男生一樣穿了T恤、牛仔褲??吹轿視r,他停住步子,微微皺起眉問:“你在這兒干什么?”
“幫你慶祝生日??!”我示意跟班們把橫幅扯開,上面印著的“生日快樂”極其醒目,可他眉頭還是沒有松動:“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當(dāng)然不能說自己暗中調(diào)查他,苦思冥想許久只好撒嬌:“以勖哥,我替你辦了個生日宴。”
我期待地看著他,他卻搖頭道:“抱歉,我有約了。”說完,他說了聲“借過”便繼續(xù)走。
從沒人這么當(dāng)面拒絕過我,但我既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興致昂揚,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來說:“可我給你準(zhǔn)備的生日禮物你還沒看呢。”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紙,上面印著的字,大意是說林以勖表現(xiàn)優(yōu)秀,特升為正式警員,下面還蓋了香港警署的公章。
按理說,他不該轉(zhuǎn)正這么快,但我纏我爸很久,我爸總算幫我打了個招呼。
林以勖瞥了一眼紙上的字,我能感覺他深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停下了步子。
“盛明燭。”他叫我的名字,聲音好聽得令人陶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想陪你過生日。”
那天他到底還是跟著我坐上了車,按計劃,我們先去了迪士尼,然后是海洋世界,最后在中環(huán)的米其林餐廳,我包下全場,安排了一支樂隊為我們彈奏樂曲。
緩緩流淌的樂聲里,他表情僵硬地對我說:“盛小姐。”
“叫我明燭。”我糾正道。
“盛小姐。”他堅持道,“你沒必要這樣。”
“我喜歡你,想把好的都給你,為什么沒必要?”
“你還太小,不明白什么才是喜歡。”良久,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你該好好學(xué)習(xí)。”
我知道,他不信我喜歡他,只以為我是心血來潮。
時間會證明一切,我端起酒杯對他說:“以勖哥,生日快樂。”
他敷衍地同我碰杯,窗外,大簇?zé)熁ㄈ计?,他的二十歲生日,在我的陪伴中落下帷幕。
3
林以勖曾經(jīng)是個好學(xué)生。
他拿過港大的錄取通知書,全額獎學(xué)金,可那一年,他母親得了病,再無力工作,所以他沒有念大學(xué),當(dāng)了名小警員養(yǎng)活自己和母親。
第一次在資料上看到的時候,我沒覺得有什么,可后來他總叮囑我好好上學(xué),我才知道他的內(nèi)心里,其實還是渴望讀書的。
他真是太可憐了。想明白以后,我被他感動得熱淚盈眶,專程跑過去問他:“以勖哥,你當(dāng)初想念什么專業(yè)?”
日子久了,他再沒問過我從哪里知道他的資料,我當(dāng)是彼此之間的小默契,這次也不例外,聞言他很淡然地回答:“醫(yī)學(xué)。”
“怪不得你應(yīng)聘了警察,你一定很喜歡救死扶傷。”我頓悟,“我真是越來越崇拜你了。”
報考大學(xué)時,我填了港大醫(yī)學(xué)系,我爸極力反對,他想我念商管,將來接他的班,可我態(tài)度堅決,固執(zhí)地拒絕了他。
那是我和我爸第一次吵得那么兇,他甩了我一耳光讓我滾。我很有骨氣地滾了出去,卻發(fā)現(xiàn)偌大一個香港,我竟無處可去。
最后我哭著敲響了林以勖家的大門。
天上下著雨,我披頭散發(fā),淚和雨水一道流淌而下。他被我嚇了一跳,立刻把我放進家門:“你怎么了?”
“我被趕出來了。”我抽噎一下,自覺換上門口的女式拖鞋,“可以收留我一夜嗎?”
他猶豫一下,像是在思考。我連忙掐了自己一把,讓眼淚淌得更洶涌。大概看我實在太慘,林以勖很艱難地點了點頭:“只有今天一晚。”
我換上他的大襯衣,故作性感地在他面前走來走去。他端了碗面出來,無奈道:“不冷嗎?來吃面。”
抱著那碗面,我珍而重之地吃著。他坐在一邊,手機屏幕時不時亮起,短信一條條發(fā)過來,他又耐心地一條條回過去。等我把面吃完,他終于將手機倒扣在桌上,疲憊地嘆了口氣。
他把唯一的臥房讓給我,自己睡客廳。我其實不介意和他睡一起,他卻抱著被子替我關(guān)上了門。床上有淡淡的剃須水味道,我喜不自勝地滾來滾去。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吵架聲驚醒的,透過門縫看去,林以勖正在和一個女人爭吵,女人有一頭長長的頭發(fā),燙成大大的波浪,只看背影就感覺性感撩人。
“林以勖,你太過分了。”女人指責(zé)道,“你讓別的女人穿我的鞋,睡我的床,和我的男人眉來眼去,你當(dāng)我死了嗎?”女人甩了他一巴掌后揚長而去。我小心地推開門,慢慢走了出去。
他坐在沙發(fā)上,雙臂張開搭在沙發(fā)靠背上,頭揚起來,露出修長的脖頸。
窗簾半遮著窗,露出將亮未亮的天色,一抹瀲滟的朝霞凝在灰白的天空,卻只讓人覺得空曠。那一巴掌甩得很重,他臉上慢慢浮出一個鮮紅的掌印,我心疼地伸手去摸,還沒碰到就被他狠狠握住手腕。他張開眼望著我,眼神銳利兇狠,像是獵食的鷹豹,看得我不寒而栗。
片刻,他松開手,苦笑一聲:“我沖你發(fā)什么火……”
“對不起。”我不知道說什么,只好低下頭,“我真的沒有地方去了才會來找你。”
其實我是騙他的,我包里有全城所有五星酒店的金卡,可我就是這樣一個心機鬼,這么期待住在他的房子里,纏在他周圍。果然,林以勖的神情緩和下來,他抹了一把臉站起身:“不怪你,天亮了,該送你回家了。”
瞧,哪怕我破壞了他和女朋友的感情,他也會紳士地把我送回家,“仁義禮智信”刻進了他的骨子里,放在古代他就是大俠,而我則是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的小妖女,哪怕萬劫不復(fù),亦甘之如飴。
回家以后,我爸沒收了我所有的卡,苦口婆心勸了我很久,大意是他只有我一個孩子,不求我將家業(yè)發(fā)揚光大,只求我念完商管以后不要被人騙光了。
我托腮聽了半晌打斷他:“我答應(yīng)你。”
“怎么不聽勸呢……”我爸過了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驚訝道,“你答應(yīng)了?不會有什么陰謀吧?”
陰謀自然是沒有的,而我唯一的條件也不是很難達成。
開學(xué)時我坐上副駕駛,把手里提著的冷飲遞了過去:“等很久了吧。”
“不久。”司機低沉地開口,“盛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望著他那張沉郁的臉,我不由得放軟聲音:“以勖哥,你生氣啦?”
他用沉默回答我,發(fā)動車子向?qū)W校開去,一路上只有冷氣的聲音響起。到了學(xué)校門口,他停下車,我卻不肯下車。
“以勖哥。”我努力組織語言,思索怎么和他解釋,“我不是故意把你拉來當(dāng)我的司機的,你一直想讀書,所以我?guī)湍戕k了旁聽證,無論什么專業(yè)你都能去旁聽。當(dāng)司機是個借口,這樣你不用請假也能讀書了。”
說著,我將握在手里很久的證件遞了過去,上面印著林以勖的照片,英俊開朗,一如初見。他像是吃了一驚,緊皺的眉峰松開,又很快聚攏:“盛小姐,無功不受祿,我不能收。”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我傷心地低下頭,隱去眼底的淚光,“原來不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良久,他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接過那張旁聽證,“謝謝。”
我在心底比了個勝利,知道自己賭對了。
首先,他是個紳士,不可能對女生發(fā)太大的脾氣;其次,他是真的想讀書。所以這份禮物,無論如何他都會接下。
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林以勖沒有選擇醫(yī)學(xué)系,而是陪著我念了商管。
你看這個男人,如此貼心,我要如何不愛他?
是的,我恬不知恥地將他選擇商管歸功于自己,畢竟除了這個理由,我想象不到別的原因,可是后來的事實狠狠給了我一耳光,讓我知道自己的想象有多貧瘠,自己的自信又多么可笑。
4
大概是有林以勖陪伴,我的大學(xué)四年過得很快。對我而言,學(xué)業(yè)不算太忙,對林以勖來說,卻翻倍辛苦。
他婉言謝絕了我爸的工資,靠干一些別人不想干的臟活累活來賺外快。
多少次我看到他課間疲憊地趴在桌子上補覺,上課鈴一響又精神抖擻地記筆記,班里測試,他次次都拿第一,連教授都起了惜才之心,拍著他的肩膀勸他考研究生。
我很心疼他,卻又有些驕傲,這就是我看上的人,他不靠別人,自己就能把腰挺直。我越靠近他越會被他吸引,哪怕沒有那張俊美的臉,他也能在人群里發(fā)光。
這幾年里我或真或假同他告白過很多次,每回他都拒絕了,大概是我提到他的次數(shù)太多,連我爸說:“既然他這么好,有空帶回來給我看看。”
我卡了殼,故作嬌羞地避開這個話題。林以勖總拿我當(dāng)小孩子看,他對我的記憶像是停留在初見時那個背雙肩包的小丫頭,固執(zhí)地不肯看一看如今的我,可我已經(jīng)長大了。
大四畢業(yè)前,學(xué)院組織畢業(yè)旅行,我爸大手筆,包下飛機送我們?nèi)嗳ト毡九轀厝?。我軟磨硬泡了很久,林以勖總算答?yīng)一起去。
飛機落地后,我躺在床上痛不欲生,萬惡的生理期不期而至,折磨得我?guī)子活^撞死。好在我記起今日的計劃,到了晚上還是忍痛爬起涂脂抹粉,英勇地往山上爬。
等我上了山,林以勖也如約而來。
月色正好,柔紗似的月光為他的臉籠上一層溫柔的光影??吹轿?,他步子停頓一下,一臉無奈:“不是說有班級活動嗎?”
我疼得直冒虛汗,還是打起精神說:“我騙你的呀。”
他上前敲了我一下:“又打什么鬼主意?”
他這么問,我反而害羞起來,告白的話噎在嘴里怎么都說不出來。就在我組織語言時,他忽然說:“稍等,我接個電話。”
他走到一邊接聽電話,我琢磨著到底怎么開口,好不容易理出個頭緒,他也走了過來,臉色沉郁地對我說:“明燭,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你能幫我訂今晚飛香港的機票嗎?”
這大概就是人生,我被他的壞臉色唬住,靜靜聽他說完原委。月色還是那么好,可我的心已經(jīng)沉到了不見底的地方,他第一次期盼地望著我,我終究不忍他失望,努力微笑著說:“可以,不過我要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什么事?”他急切地問我。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向著他張開雙手:“我要你背我下去。”
那條山路共有六百四十七級臺階,道邊我讓人掛滿了琉璃燈,積雪折著橘色的燈光,將整條路照得亮如白晝,而我伏在他的背上,聽著他急不可耐的呼吸,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怎么了?”他敏感地問道。
我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說道:“生理痛。”
“真是胡鬧,生理痛還爬山?”
他的話被淹沒在忽然響起的煙火聲中,我們的背后,大朵煙花將沉寂的夜色撕扯開來,千朵萬朵璀璨的煙花劃破天際,這才是我要送給他的驚喜。當(dāng)初我爸向我媽求婚時用了這一招,將我媽感動得熱淚盈眶,我有樣學(xué)樣,卻到底忽視了至關(guān)重要的一樣——
我同林以勖,從來是我自作多情,他坦坦蕩蕩,半點兒凡心都未曾動過。
好疼啊,真的好疼,我哭得不顧形象,滿面都是眼淚。林以勖加緊步子向山下跑去,一邊跑一邊安慰我,要我別怕,馬上就到了。
可他不知道,我多情愿這條山路一直到不了盡頭,他就這么背我一輩子該多好。
5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沒工作,先來了一圈環(huán)球旅行,等我旅行歸來去找林以勖,才知道他已經(jīng)曠工多日,被警署辭退了。
我是在一家小小的醫(yī)院找到他的,破舊的八人病房,他坐在靠窗的病床前,仔細替床上的老人擦拭手臂——那是他的母親。因為家族遺傳病,他的母親智商只有六歲孩童水平,在他為了別人奔波勞碌時自己跑出家門,出了車禍,導(dǎo)致癱瘓。
窗外晴空萬里,他的眸中藏著深深的悔恨,像是將迎來一場大雨。
我把花放在一邊,輕輕叫了他一聲:“以勖哥。”
他像是倏然驚醒,沖我微笑:“你怎么來了?”
那笑容勉強到無話可說,我終于忍不住,跳腳說:“你怎么不告訴我?你怎么可以不告訴我!林以勖,你根本沒有把我當(dāng)朋友對不對!”
病房里大家都看向我,他苦笑一聲將我攬入懷中:“明燭,冷靜點兒。”
去你的冷靜,去你的朋友,我把頭埋在他懷中,感受到他消瘦的臂膀,哽咽道:“你這個大傻瓜,為了那個女人,你瞧你得到了什么!她根本不愛你??!”
是的,我知道,他突然趕回香港,他奔波不停,以致疏于照顧母親,都是因為一個人——
那個和他青梅竹馬的女人,那個他深愛著的女人,許如栩。
許如栩家里賣水果,算是小富,可惜經(jīng)濟不景氣,她家破產(chǎn)后,從日本趕回來的林以勖替她奔走,才保下了一部分家產(chǎn)。之后她把這些家產(chǎn)變賣,飛去加拿大繼續(xù)過日子,留下一個傻瓜,面對癱瘓的母親,內(nèi)疚到海枯石爛。
若不是他疏忽,忘了鎖門,他的母親也不會跑出家門,以致被車撞倒。
我戳到了林以勖的痛腳,他抱我抱得很緊。我忍著疼回抱著他,放緩語氣說:“我替伯母準(zhǔn)備了私家醫(yī)院,不要拒絕我,好嗎?”
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像是終于下了決心。請來的看護涌進病房收拾東西,他放開我,深深望了我一眼:“你知道,也許我永遠給不了你想要的。”
“沒關(guān)系。”我擦去眼角淚水,笑了笑,“我時間還有很多。”
我已經(jīng)等了他這么久,再久一點兒也沒關(guān)系。
那段時間我經(jīng)常去看望他母親,醫(yī)院在郊外,寸土寸金的地方也能擠出一片世外桃源,他母親像個孩子,總要我們推著她出去玩,林以勖勸我很多次,要我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好男人,我笑一笑,隔天又帶著糕點準(zhǔn)時前來。
他拿我沒辦法,只好替我處理帶來的文件,我爸把我下放到一家小公司,事情多如牛毛,林以勖卻總能面面俱到,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他改讀商科從不是為了我,許如栩的父親嫌棄他是個小警察,要他辭職繼承自己的衣缽,因此他苦心鉆研,想要未來替老丈人做好生意。
他的情藏得這樣深,如果許如栩知道自己放棄了什么,也許會后悔。
可惜我不準(zhǔn)這樣的“也許”發(fā)生。
一年多后,林以勖的母親去世了。
這個老人走得并不安詳,回光返照時,她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窗外綠樹成蔭,她卻哭得像個孩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
這是她死前最后一個愿望,卻終究沒有實現(xiàn)。
處理完她的喪事,林以勖和我告別,他穿一身黑衣,胸袋上插著枝白花,慘淡的光為他灑上一層淡薄的陰影。他向我鞠了一躬,認真地說:“我要帶她回家。”
“你還會回來嗎?”我不舍地問。
他扯動嘴角,卻只是說:“也許吧。”
我知道,他大概是不會回來了,這里有他的痛苦,也沒有讓他留戀的人或物。
我沒有挽留他。
三月的海邊溫度還很低,空氣帶著咸腥的味道,我同林以勖在他母親的故鄉(xiāng)再次相遇。
也許不算相遇,我先他一步而來,買下這片將被改建成度假村的漁村,維持原樣,靜候他的到來。海浪拍打著巖石,前推后擁地趕至腳邊,我站在原地向著他伸出手,掌心里一把鑰匙熠熠生輝。
“這把鑰匙是你家的,現(xiàn)在該物歸原主了。”
從見面起他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垂首抱著懷中的骨灰壇。見到鑰匙,他的眼神方才活了過來,他慢慢看向我,將我映在了眼底:“明燭……”
我們之間好像總是這樣,我做了一些事,他反感或感慨,千言萬語于他口中匯成我的名字,我便已經(jīng)滿足。良久,我牽起他的手,帶著他走到了家門前,他推開門慢慢走了進去。
漁村沉靜到寂寥,他將骨灰壇輕輕放在桌上,忽然跪倒在地,這個一直以來從容溫和的男人,終于在這一刻失聲痛哭。我上前抱住他的脖頸,一遍遍地撫慰他:“以勖,你帶著她回家了。”
我陪他去海邊,將他母親的骨灰撒入大海?;野咨幕覡a像是翻飛的蝴蝶,輕盈地墜入海中,他的目光追隨著海浪遠去,忽然他牽住了我的手。
“謝謝。”他沒有看我,聲音平靜,像是宣告一個早已落定的結(jié)局,“也許我還不愛你,可如果你希望的話,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這就是我求了很久的結(jié)局,我微笑著踮起腳,將一個吻印在他唇邊。他反手攬住我,加深了這個吻。
他的唇冰涼,不帶半點兒感情,像是已然熄滅的劫灰,而我期待這一點兒可憐的碰觸,已經(jīng)太久。
6
飛回香港后的第一件事,我拉著林以勖去領(lǐng)了結(jié)婚證。
交完手續(xù)費后我一直眼巴巴地看著工作人員,等印章蓋在那本證件上,我的心才落了下來。
一路上我都在翻看結(jié)婚證,我們倆的照片并排貼在上面,像是情投意合到了極點。當(dāng)然,這是假的,他為了報恩才娶我,只有感激,沒有愛。可是無所謂,我的愛自私到了極點,只要他屬于我,我便再無怨言。
我們領(lǐng)證時被小報記者拍到,隔天便上了頭條,標(biāo)題很聳動——《地產(chǎn)大亨獨女下嫁無業(yè)游民》。我爸大概是最后一個知道我們結(jié)婚的人,他勃然大怒地殺到我面前,抬手就要給林以勖一個耳光。
我攔住他,翻了個白眼:“爸,你干嗎?”
“我打死這個渾蛋!”我爸挽起袖子,“不聲不響拐走你,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
林以勖從頭到尾沒說話,他態(tài)度良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我爸無奈,只好認下這個女婿。第二天輿論風(fēng)向就轉(zhuǎn)了,報紙都在說我們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爸彈彈報紙,得意道:“瞧見沒有,有錢能使鬼推磨。小子,你好好對明燭,我肯定不會虧待你。”
他疼我,在別墅旁邊又買了棟別墅給我們住。搬進去第一天,林以勖在門口看了很久,我牽著他的手笑道:“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把我送回家。”
“記得。”他微笑著,笑意卻沒達眼底,“那時看到你家的地址,我就猜到你的身份不一般。”
我知道他的心結(jié),前任女友的父親嫌貧愛富,所以他一向?qū)τ绣X人敬而遠之。
可我有錢,也愿意讓他有錢,我爸把他安排進了公司。他從基層干起,勤勤懇懇,讓那些說他吃軟飯的人無話可說。
他的職位越來越高,從分公司提拔到總公司,從小員工升到經(jīng)理,我說過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用靠著別人,自己也能把腰挺直。
我爸夸我有眼光,發(fā)掘出個人才。他擠眉弄眼地問我,打算什么時候給他生個孫子,他就能光榮退休,把公司交給林以勖了。
可惜連我自己都心不在此,實在無法孕育一個新的生命,我爸抱孫子的夢想暫時不能達成了。
婚后六年,林以勖被破格提拔為總經(jīng)理,那天他喝醉了回家,倒在床上沉沉入睡。我替他脫鞋,隨手點開他的手機,想看看他明天的日程安排。
他將日程安排得清晰明了,我一條條翻下去,就像是在觀看他的一天。我的手忽然停在屏幕上,我看到一條普通到讓人幾乎忽略過去的日程。
說不清那一瞬間的感覺,我看到上面寫著:8:00pm,同如栩見面。
第二天下班時我去接林以勖。
他正往外走,看到我時腳步頓了一下,轉(zhuǎn)而問道:“你怎么來了?”
“爸爸今天請我們吃飯。”我挽起他的胳膊,狀似無意道,“你不會讓老人家失望吧?”
他果然隨著我往車邊走,到了餐廳樓下,他說:“你先上去,我打個電話就來。”
“有什么電話這么重要,家庭聚會,其他都要讓路。”我佯裝不悅,搶過手機摁了關(guān)機,“總經(jīng)理大人,爸爸正等著我們呢。”
他的神色有些沉寂,卻沒再多說,跟著我上了樓。那天我們度過一個很愉快的家庭聚會,回家時我和林以勖都很沉默。廣播里主持正在介紹一家魚翅撈飯,我仔細聽了,林以勖忽然問我:“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rdquo;我下意識回答,“我們過兩天去吃魚翅撈飯吧。”
其實是有的,我不想他和許如栩見面,怕許如栩亂說話,怕他們舊情復(fù)燃,可這些我統(tǒng)統(tǒng)壓在心底。我變成一個最精明的特務(wù),買通他的秘書職員,全方位監(jiān)控他,每當(dāng)他要同許如栩見面,我都會見縫插針地阻止。我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夜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身邊的林以勖睡姿很端正,我湊過去,借著月光看他長長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他忽然伸手將我攬入懷里,氣息慵懶地問我:“怎么還不睡?”
“睡不著。”我委屈道,“我害怕。”
“別害怕,我就算見了她,也不會和她有什么的。”他嘆了口氣,安撫我,“明燭,你要對我有信心。”
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我胡亂鉆進他懷里,親他的嘴角。他反吻過來,將我壓在身下:“是不是該生個孩子,你才會放心?”
吻密密匝匝落了下來,我在他的攻城略地里化成一汪春水。情欲淹沒一切,讓我暫時忘卻許如栩,可我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的。
7
那一年冬天,我和林以勖離婚。
我爸把我拖起來時,我正抱著酒喝得爛醉。屋子里爐火燒得很旺,暖洋洋地映在臉上,像一個溫暖的吻。我發(fā)酒瘋,光著腳在地上亂跑。我爸揪住我,抬手給了我一耳光。
這耳光打得極重,我跌在沙發(fā)上,一咧嘴就要哭。我爸大吼一聲:“不準(zhǔn)哭!”
我嚇了一跳,把哭聲憋回肚子里,淚珠子卻撲簌簌落了下來。
我爸像是氣到了極點,掏出煙抽了一口又摁滅,坐在沙發(fā)上嘆息道:“丫頭啊——”
我知道,他是擔(dān)心我。
離婚后我就把自己鎖在屋子里,一日三餐,用人替我做好端來,又原樣端走,我僅靠空氣活著,瘦了十幾斤,整個人丑得像是撿來的孩子,可我沒有辦法。
良久,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聲說:“我做了一件錯事,可我沒想到,會錯得那樣離譜。”
想想也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想要告白,卻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少年趕回香港,替別的女人收拾殘局。嫉妒啃咬著我的心,我用錢砸出一條通天路,許家被百般刁難,林以勖的所有努力都成了無用功,許如栩萬般無奈下拿了我給的錢移民加拿大。
飛機起飛那天,林以勖趕往機場想要攔下她,但他走得太急,忘了鎖門,他的母親跑了出來,被車撞飛,導(dǎo)致癱瘓。
當(dāng)他同許如栩見面,知道了當(dāng)年的真相后,果然同我離婚,最后一句話說的是:“我們兩不相欠了。”
眼淚流干,我的酒也醒了,我爸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嘆道:“是我不好,寵你過頭了。”
哪里是他的錯呢,一切的源頭都在我這里,是我的嫉妒毀了一切。
我無話可說,只能起身把飯胡亂往嘴里塞。余光里,我看到我爸仰起臉,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
混亂的生活終于結(jié)束,我走出家門,學(xué)著適應(yīng)沒有林以勖的生活。
我各地游蕩,帶著一堆堆的書去大陸的山區(qū),教那些孩子讀書認字,給他們講山外面的生活。他們叫我“盛老師”,總是圍著我,笑得像花一樣。我和林以勖始終沒有孩子,大概是到了年齡,我開始覺得有個孩子也不錯。
可惜,我想一起養(yǎng)孩子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要我了。
和林以勖離婚第四年,我回到了香港,進了總公司幫我爸處理公務(wù)。
他有點兒老了,鬢角的斑白再也壓不住,他索性也不再染發(fā)。這個老頑固總致力于給我介紹青年才俊,我笑嘻嘻應(yīng)下來,卻沒去吃過一頓飯。
我爸拿我沒辦法,他念叨著想抱孫子,看我不說話又小心翼翼地說:“爹地開玩笑的,寵你還寵不過來,哪有閑工夫?qū)檶O子。”
我被他逗笑了,轉(zhuǎn)頭卻落了淚。
隔天我終于和一位青年才俊約會,地點在中環(huán)的米其林餐廳,很巧正好是我同林以勖經(jīng)常去的那家。對方替我點了紅酒、玫瑰,盡力逗我開心。我敷衍地笑了笑,埋頭專心吃牛排。
“盛小姐。”他叫我名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
“沒有,沒有。”我怕他去我爸面前亂說,連忙解釋,“我對你一見鐘情,有點兒自慚形穢。”
鄰桌有人站起來,走過時狠狠碰了他一下,他面前的紅酒打翻了,頓時一片狼藉。我憋住笑,抬起眼來,只看到一個瘦高的身影戴著禮帽匆匆往前走。
紅酒漫到我這邊,我抽出紙巾漫不經(jīng)心地擦拭。水晶吊燈映出紛擾的人影,那道身影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我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起身向外跑去。
門外空蕩蕩一片,暗沉的天空一顆星星都看不到,我靠在墻上喘氣,半晌后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我竟然會以為,剛剛那道身影,是林以勖。
太傻了,我真是太傻了,他已經(jīng)和許如栩移民加拿大,有情人終成眷屬,又怎么會回來呢?
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我吸一口氣,勸自己別哭。下一刻,有人拽起我,將我摁在墻上,一個吻狠狠地落了下來。
這是個近乎絕望的吻,血的腥氣彌漫唇齒,他貪婪地汲取每一寸空氣,像是想將我整個吞沒。他的手遮住我的視線,我看不分明,心卻告訴我,面前的人,分明就是林以勖。
許久,他放開我,手卻仍遮住我的眼睛。我喃喃地叫了一聲:“以勖……”
那手顫抖一下,他湊過來,低聲說:“如果你這么容易一見鐘情,為什么當(dāng)初要選擇我呢?如果不是我就好了,我還是個普通的小警察,大概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青梅竹馬結(jié)婚了,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沒有親人,也沒有了愛人。”
“盛明燭,不準(zhǔn)睜開眼,你不準(zhǔn)看我。這是最后一次了,我要徹底離開你了。”
那修長溫暖的手緩緩離開我的眼睛,我不敢說話,不敢睜眼,只能默默地流淚。
我多么想睜開眼目送你離開,可如果這是你對我最后的要求,那么好吧,我會照做。
腳步聲漸漸遠去,及至最后再也聽不到,我終于睜開眼,眼前,卻再也沒有那個讓我無法忘卻的身影。
8
我和林以勖離婚第五年,在我不知道的地球另一端,林以勖正坐在窗前。
窗外是彌漫了天地的大雪,這是一個允許安樂死的國家,他終于選擇在這一天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這是林家人的宿命。
潛伏在血脈里的家族遺傳病,讓整個家族飽受痛苦,林以勖亦不例外。當(dāng)他病發(fā)時,每一刻都在忘卻事情,記憶已經(jīng)退回了二十歲。
那一年,他遇到一個女孩,背著雙肩包,說了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艷陽下,她笑嘻嘻地對他說:“阿sir,我要報警。”
太陽那樣大,曬得人頭發(fā)昏,他心跳得有點兒快,轉(zhuǎn)開視線問她“怎么了?”
可她和他不是一類人,她有似錦的前程,而他只是個小警察,他沉默地升起車窗,將他們的距離拉到陌生人那么遠。
如今他再回頭,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去了這樣久。
“盛明燭……”
他一字一句地念她的名字,他記得,他姓林,她姓盛,百家姓里他們并排挨在一起,千百年都沒有分開。
那個人執(zhí)著任性,哪怕他一千次說不愛她,她也能一千零一次仰起臉來努力微笑。
最后的一吻是他無奈的告別。他不顧醫(yī)生的反對返回香港,只為見她最后一面。
那時他已經(jīng)很憔悴了,在長久的病痛折磨下,昔日俊朗的眉目變得蒼白而陰郁,但他仍在盡力保持最后的體面,想在她心底留下最美好的印象。
他不想她看著自己漸漸失去記憶,丑態(tài)百出。他要在仍記得她的歲月里,同這個世界告別。
打在血管里的藥劑開始發(fā)揮作用,視線漸漸模糊,林以勖慢慢闔上眼,眼前像是看到一個少女,站在海邊,手中的鑰匙熠熠生輝,少女的笑容那樣美,像是一場注定別離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