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陌生人。這不是什么重要的電話,你隨時可以掛斷。不過,如果你有5分鐘空閑,不妨跟我講一講你所設(shè)想的世界,也不妨聽聽我的故事。
我住的大樓前有個公用電話亭,一部電話機孤零零地掛在那里。每天我都會抽出一段時間在陽臺站一會兒,那個電話亭是我無法視而不見的風(fēng)景。
剛搬來的時候,四周所有的景物對我來說都是新鮮的,所以沒覺得有什么異常之處。時間久了,我察覺到一樁怪事。
有個穿西裝、打領(lǐng)帶的男人,一直在那個公用電話亭打電話。
沒錯,一直在打。每天早晨,那個男人總是在5點50分左右等在電話機前,一到6點就投入硬幣。拿起聽筒,直到午夜12點后才離開。仿佛打電話是他穿西裝、打領(lǐng)帶要做的工作一般。
不過,他也有中途離開的時候。離開的時間長短不一,兩分鐘到一個小時不等。但他離開的時候也不會掛斷電話,只是讓聽筒垂在一旁。雖說休息吃飯上廁所都可能是離開的原因。但我總覺得他的離開只是為了讓他怪異、偏執(zhí)的行為不那么引人注意—裝作離開,實際上卻偷偷躲在角落里密切地關(guān)注著那部電話機。這并非我憑空臆想,因為若是路過的人有走近那部電話機的跡象,他總能匆忙地及時趕到,搶先拎起電話聽筒,同時還不忘向別人做一個抱歉的表情,表示自己真的有急事,不得已才搶先一步。仿佛就是不讓別的人用那部電話一般。
“那個男人真古怪。”有一次我這么對室友說。
“是啊,這年頭什么樣的變態(tài)都有,離他遠(yuǎn)一點吧。”室友這么告訴我。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真應(yīng)該聽聽她的話。然而那時,我卻把她的勸告當(dāng)成日常生活中無數(shù)無所謂的對話一樣,輕易就拋在了腦后。那段日子,只要我曾在白天想起過那個男人,晚上就會做噩夢。
在那個夢里有一座山,山很高,望不到頂,我不斷往上飄升,上升的速度很快,可飄了很久還是沒有見到山頂。當(dāng)我終于停下的時候,山頂仍舊在云彩的后面。我面前是一片黑色的森林。不知什么原因,森林開始向上移動,露出來的卻不是土地,而是一張人臉。
那個總是在打電話的男人的臉。黑色的不是森林,而是他的頭發(fā)。在我的夢里,他是個巨人,腳踩大地,手向上舉著,似乎托著天空。
這就是令我不安的夢的全部,但我醒來后,只覺得這個夢荒唐可笑。
某天,下了一天的雨。傍晚時雨過天晴,西方的天空被抹上了濃重的橘紅。平時看起來平整光滑的水泥地面,下過雨后卻積起了一汪汪的小水塘。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用力踩進每一汪水塘,濺起的雨水打濕了我的褲子和衣服,我快樂得就像在跳舞,下一汪水塘的位置就是舞蹈的下一個步點。
那個男人如往常一樣,站在電話機前打電話。我經(jīng)過他身邊時,水塘里激起的雨水濺濕了他的西裝。
“真不好意思。”我連聲向他道歉,從包里拿出紙巾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他有些不知所措,一邊說沒關(guān)系,一邊用雙手把我推開。一直握在他手里的電話聽筒垂了下去,在快要落到地面時被電話線拉住,懸在半空,來回?fù)u擺。
出于一種無法言喻的沖動,我拿起了那個垂落的電話聽筒,放到耳邊,聽筒里傳來“請投硬幣”的話音。
那個男人的臉上沒有生氣、激動之類的表情,更沒有來搶電話聽筒的意思,只是很冷靜地往投幣口塞了一枚硬幣。
“算了,既然你接起來了,那就這樣吧。”他說。
聽筒里傳出了話音:“電話亭×世界,確認(rèn)新支撐者,編號:8。”
“那么,在找到下一個主動接起電話的繼任者之前,就由你來支撐這個世界吧。祝你好運。”那個男人當(dāng)時是這么說的。他理了理衣衫,滿是倦容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的建筑和行人,然后頭也不回地離去了。從此,我再也沒有在電話亭附近見過他。
你應(yīng)該猜到我是在哪里打電話給你了吧?
現(xiàn)在,凝視這個由我支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