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民間婚喪嫁娶之類的酒宴上,很看重席位座次,依次排開的酒桌有主次之分,一桌之上,又有一席二席等席位之別,名堂很多。東家在開宴前安排席位,這叫“扯席”,這既是習(xí)俗,也是一種家風(fēng)。
有個(gè)學(xué)校老師,姓劉,教學(xué)水平一流,在當(dāng)?shù)睾苡忻?。這天,他家有喜事,兒子過十歲生日,當(dāng)?shù)胤Q十歲生日這場喜宴為“做十歲”,一大早,劉老師便開始忙活,準(zhǔn)備接待賓客。
劉老師家寬屋大舍,為圖熱鬧,酒宴定在家里舉辦。中午 11 點(diǎn)剛過,接到請柬的客人陸續(xù)光臨,劉老師的家人趕緊招呼他們落座,然后上茶、上糖果,還安排了麻將、撲克等娛樂項(xiàng)目,等候酒宴開席。
請的客人共有七桌,大廳里呈品字形擺了三桌,屋外院內(nèi)呈口字形擺了四桌。準(zhǔn)備上菜的聲音一吆喝,客人們都紛紛圍席而坐。平日里他們沒少參加酒宴,懂規(guī)矩,守紀(jì)律,“呼啦”一下,院內(nèi)的四桌便坐滿了。這四桌為何坐得這么快?這里頭有說法,院子里的幾桌,屬于次客,也就是那些平日里禮尚往來的同事、朋友,坐這四桌的客人,都知道自己在主人心中的地位,所以不用招呼,主動(dòng)落座了。
大廳之內(nèi)的三桌就奇怪了,全都空著,劉老師求這個(gè),勸那個(gè),好不容易才安排兩桌人坐下,留著最上位的那桌,任憑他磨破了嘴皮子,人家卻紋絲不動(dòng)。
這一桌可不比其他的酒桌,它屬于主桌,最尊貴的客人才有資格落座,但怎么坐,大有講究。依照老規(guī)矩,主桌上的席位必須由劉老師來“扯”,幸虧在宴請客人之前,劉老師早有計(jì)劃,還列了席位名單。
于是,他按照計(jì)劃,開始“扯席”了。
只見劉老師走上前去,一把搭住其中一人的肩膀,連扯帶拽,把他往主桌上的“一席”推搡,這人卻死活不肯坐,就這樣拉拉扯扯鬧了好半天,那人才勉為其難,在“一席”上坐了下來,坐定后還一個(gè)勁地拱手說 :“恭敬不如從命,我就閉著眼睛坐下了。”
這人大有來頭,他是當(dāng)?shù)厥赘?,一位赫赫有名的私企老總,只因他的兒子受教于劉老師,為表示尊師重道,破例前來捧了個(gè)場,這“一席”他不坐,誰有資格坐?他說“閉著眼睛坐下”,其實(shí)是客套話,言下之意就是坐“一席”于心不忍,其他人有怪莫怪,就當(dāng)他是個(gè)瞎子。
接著,劉老師又開始扯二席、三席和副陪座,好不容易才把一桌人給拉扯圓滿,到了這時(shí),端上來的幾個(gè)菜基本都涼透了。
熱鬧過后,留下一片狼藉,客人們都酒足飯飽,或打道回府,或在劉老師家院外喝醒酒茶。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請來的一個(gè)幫手急急地跑來,捂住劉老師的耳朵,小聲說“:大舅爺在發(fā)脾氣,把茶水給潑了……”
劉老師心里“咯噔”一下,匆匆來到大廳,只見大舅爺穩(wěn)穩(wěn)地坐著,呼呼地喘著粗氣。劉老師滿臉堆笑地跑到大舅爺跟前,硬著頭皮問 :“大舅爺吃好喝好沒?要不上床躺著休息一下?”大舅爺卻指著自己的心窩窩,氣惱地說了一句 :“酒宴太豐盛,我吃多了喝高了,這里也堵得慌!”這明顯是反話,劉老師干笑了幾聲,拱手說 :“怠慢了,有招呼不周之處,還望大舅爺海涵。”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大舅爺更來氣了 :“別文縐縐的,你知道怠慢了啊,知道招呼不周啊,之前干什么去了?還海涵?我沒那肚量!”劉老師愣住了,他想了好一會兒也沒弄明白,到底哪點(diǎn)對不起大舅爺。
劉老師只好賠著笑問 :“大舅爺,有話您不妨直說,我也好向您討教一下不周之處。”
只見大舅爺猛地站了起來,問:“這次喜宴是為誰辦的,你知不知道?”劉老師糊涂了,說 :“是您外甥啊,怎么了?”大舅爺一聲冷笑,說 :“還問我怎么了,常言道,爹親有叔,娘親有舅,外甥做十歲,你把我這堂堂大舅爺往二席上撂著,道理何在?”
聽了這話,劉老師暗道不好,怎么把這茬給忽視了!酒宴的項(xiàng)目不同,主賓的對象各異,按當(dāng)?shù)貍鹘y(tǒng),小孩子“做十歲”,酒席上舅爺為大。
到了這般地步,劉老師只好打圓場 :“大舅爺,您看這事兒鬧的,要說都怨我,事兒來得突然,沒工夫跟您商量,您本來是該坐一席,哪想到那位貴客老總會大駕光臨,人家特意前來捧場,叫人家坐一席之下,好說不好聽,對吧?只能委屈大舅爺了,您不是外人,莫怪莫怪。”這話在理,一般人應(yīng)該可以原諒,可這位大舅爺不知是酒勁上頭還是怎么著,不依不饒地賴在大廳上不肯離開,非要討個(gè)說法。這會兒還有客人沒走,他這么一鬧騰,很快就有人圍過來看熱鬧,把劉老師的臉面都丟盡了。
本來事兒就這么過去了,一人退一步,萬事大吉,但劉老師越想越不是滋味,大舅爺在酒宴上唱的這出戲,跟砸場子沒多大區(qū)別!劉老師越想越氣惱,這口悶氣,一直憋到三個(gè)月后,那天接到請柬,大舅爺家要擺酒宴,劉老師暗自一笑,心想 :撒氣的機(jī)會來了。
這是個(gè)什么機(jī)會?原來,大舅爺家大樓落成宴請賓客,這里頭也有規(guī)矩,酒宴上坐一席的,該是搬磚遞瓦出力最多的親戚。要說出力最多,劉老師算一個(gè),還有劉老師的二舅爺、三舅爺,甚至大舅爺?shù)拇缶藸?、二舅爺、三舅?hellip;…劉老師就想瞧瞧,大舅爺有多大能耐,該怎么扯這個(gè)席!扯席扯不好,肯定會有人見怪,到時(shí)候自己等著看笑話,順便說幾句風(fēng)涼話得了!
大舅爺家的酒宴,正是在剛落成的新屋里舉辦,接近中午,大廚師傅一聲吆喝 :“準(zhǔn)備上菜了!”
位于院內(nèi)的幾桌“次客”很快落座,大廳內(nèi)的幾桌遲遲未動(dòng),劉老師也在其中,冷眼旁觀大舅爺。
酒宴前的高潮項(xiàng)目——扯席就要開始了,就在這會兒,有跑堂的幾個(gè)幫手抬來幾張圓桌面,分別放在大廳內(nèi)的幾張方桌上,變成了一張張大的“圓桌”,這是干什么?眾人正愣著,一旁的大舅爺卻無比鎮(zhèn)定,臉上笑吟吟的,朝大廳內(nèi)的客人們拱拱手,說 :“我們把桌子拼在一起,大伙兒擠在一塊兒,喝酒熱鬧些。請各位貴客落座,今兒這席,我就不扯了,呵呵。”說罷,他領(lǐng)頭一屁股坐在一個(gè)座位上。
若是方桌,棱角分明,位置明白,主桌還是次桌,一席還是二席,一眼便知,但眼下這一張“大圓桌”,
無棱無角,難分主次,別說分不出一席、二席,連主客桌也定不了,哪里還用得著扯席?大家都坦然地依次落座,酒宴正式開始。
劉老師瞪大了眼,大舅爺這人可真夠狡猾,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這事兒也不能說大舅爺什么,要怨還得怨“扯席”,其實(shí)擱哪兒坐著不都一樣,為什么要大傷腦筋“扯席”呢?
想到此,劉老師做出了一個(gè)決定 :以后家里擺酒宴不扯席,這要成為風(fēng)氣,好好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