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俊是個120急救醫(yī)生。這天,他剛上夜班,就接到了出車通知,于是火速趕往出事地點。
這是郊區(qū)一處臨時搭建的民房,葛俊拿著急救包進了門,護士向家屬詢問病史,葛俊則急忙跑到床邊開始搶救病人。一搭手,葛俊就愣住了,這是一個不需要搶救的“病人”,而且從這個人身上的各種表現(xiàn)來看,已經(jīng)死了很長時間了!
葛俊看了看“病人”的妻子,那個女人一邊干嚎著一邊沖葛俊喊:“醫(yī)生,你快救他?。?rdquo;
葛俊從這個女人的臉上看到了驚慌和著急,但沒看到悲傷。急救電話是她打的,在他們進來之前,這個女人一直陪在“病人”身邊,如果說她不知道丈夫已經(jīng)死了,任誰都不信。
突然,葛俊打了個冷戰(zhàn),他想起了中午跟同事老王吃飯時,老王說了一句話:“今天下班前遇到一個奇怪的病人,人都僵硬了,家屬還逼著我搶救。”
真邪門!葛俊暗暗嘀咕了一句,只好開始動手“搶救”。他想,反正已經(jīng)沒救了,也沒必要往醫(yī)院抬了,就在這里折騰吧,折騰到家屬放棄為止。
護士走到葛俊身邊,看了一眼“病人”后,也皺起了眉頭。她和葛俊對了個眼色,走過去跟女人說:“大嫂,你家大哥……情況不好,你要有點心理準備……”
“老李,你不能丟下我!”女人沖上來抱著“病人”號啕大哭,卻沒有一滴眼淚。
過了一會兒,女人擦了擦眼睛,抽抽搭搭地說:“醫(yī)生,你說他還這么年輕,咋說走就走了呢?”
葛俊安慰道:“年輕人也有很多因為心腦血管疾病意外去世的,你節(jié)哀吧。”他示意護士遞過院前急救告知單,指了指其中“救護車到達時,病員心跳、呼吸已停止”這一項,示意女人簽字。女人接過筆,麻利地簽好字遞給葛俊,看著葛俊收好告知單,突然問道:“醫(yī)生,你確定他是真沒了,是吧?是不是得開死亡證明?”
葛俊本來正想拿死亡證明,聽到這話,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抬眼看著她:“你這里還有別的家屬吧?我需要你們一起確認病人的死亡,都沒有疑問了才可以開死亡證明。”
女人一聽著急起來:“我們都是從鄉(xiāng)下來這里打工的,哪里還有什么家屬在這里呢?我是他老婆,我沒有疑問,你開了吧。”
葛俊心想,你沒有疑問,我還有呢,都死了這么久了,我又不知道到底是咋死的,萬一是你動的手腳,我這不是助紂為虐?他心里這樣想,嘴上卻說:“大嫂,你們有孩子嗎?”
“沒,”女人搖搖頭說,“我倆是半路夫妻。”
葛俊點點頭,跟護士對了個眼色,護士立刻過來勸道:“大嫂,你也得為我們想想,萬一其他的親屬來了,對病人死亡的事情有疑問,我們就這么給你開了死亡證明,他們不是要來找我們醫(yī)生麻煩嗎?你想想,離得最近的親屬有誰,你趕緊通知一下,只要兩個以上的家屬確認了,我們就能給你開了。”
女人想了想說:“他有個侄女在隔壁城市讀大學(xué),我聯(lián)系看看,怎么也得明天才能來了。”
葛俊點點頭說:“行,你先聯(lián)系著,等來了以后呢,你就打我們急救中心電話,我姓葛,到時你們確認好了,我就來開證明。”
女人在聽到這話以后,居然開始流眼淚了。
葛俊和護士轉(zhuǎn)身準備返回急救中心。在車上,葛俊就給老王打了個電話,倆人一聊,更是把葛俊嚇了一跳,他們遇到的居然是同一個人。要知道老王跟葛俊可是分屬不同的片區(qū),也就是說,這個女人因為老王沒給她丈夫開死亡證明,就把她丈夫挪到了葛俊所在的片區(qū),又打了急救電話,目的就是想要一張死亡證明!
掛了電話,葛俊一陣后怕,對護士說:“我說什么來著,這個人肯定有問題,說不定就是一起兇殺案?。∥乙墙o她開了那證明,我不就成了幫兇?”
護士也緊張起來:“葛醫(yī)生,咱要不要報警?”
葛俊搖搖頭說:“等明天看看她的那個侄女會不會來,如果她有意見,就讓她去報警好了!”
第二天,葛俊等了一個白天也沒啥電話,正想著那個女人是不是嚇跑了,傍晚時分突然接到了領(lǐng)導(dǎo)電話:“小葛啊,有個女人打電話找你,說是你給她少開了個證明。”
葛俊忙把這事解釋了一下,并一再表示因為懷疑病人是非自然死亡,才暫時不開死亡證明的。最后,領(lǐng)導(dǎo)安排葛俊跟護士再一起去解決他們的“遺留問題”。
到達那間民房后,葛俊看到了死者的侄女。女孩看起來怯怯的,眼睛有些紅腫,看來像是剛哭過。
葛俊查看過她的身份證,公事公辦地把那張告知單拿給她看,特意指著那條“救護車到達時,病員心跳、呼吸已停止”向她解釋道:“我們來的時候,你的叔叔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沒有搶救價值了。如果你對他的死亡有疑問,可以報警;如果沒有疑問,我就要開死亡證明了。”
女孩點點頭,眼淚又流了下來。
葛俊看著她的樣子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又問:“你可以代表你爸爸媽媽做主嗎?”女孩點點頭,繼續(xù)流著淚,什么也沒說。
葛俊瞥了一眼那個女人,女人眼中的熱切讓他越發(fā)懷疑。女人小心地問:“醫(yī)生,她可以走了吧?她還得回去上學(xué)。”
葛俊看了看女孩,還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他無奈地沖女孩揮揮手,慢慢地從文件夾里抽出居民醫(yī)學(xué)死亡證明準備填寫,不過眼睛余光卻還是看著那倆人。女人拉著女孩過去給死者磕了個頭,然后塞了點錢到她手里。
葛俊急了,這女孩來了一點作用都沒有?。?/p>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警笛聲。葛俊吃了一驚,只見護士沖他點點頭示意了一下。
很快,警察走了進來,女人明顯有點慌張,她走到葛俊身邊,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醫(yī)生,俺男人的死亡證明開好了嗎?”當看到那張空白的死亡證明時,她再也撐不住了,捂著臉坐在地上,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警察先去跟報警的護士了解情況,接著向葛俊詢問了一些從昨天到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情。沒想到一直沉默的侄女突然沖到警察面前哭道:“有你們這么欺負人的嗎?人死了都不讓安生……”
女人嚇了一跳,顧不上哭,趕緊拉住女孩直往后拽,邊拽邊說:“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騙醫(yī)生,可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原來,女人和男人來這個城市打工好幾年了,因為都是單身,就湊在一起過日子。男人的心臟不太好,經(jīng)常得吃藥。三天前女人下班回家時,就看到男人躺在地上沒了氣息。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想著趕緊給他把后事辦了,就去居委會開證明,結(jié)果居委會說他們是外地戶籍不能開。她去派出所,也是這個說法。實在沒辦法了,一個老鄉(xiāng)給她出主意說叫120來,搶救不過來的,也給開死亡證明。沒想到她所在區(qū)的120醫(yī)生說是不了解死亡原因不給開。她沒辦法,只好連夜換了個地方,重新叫了一遍120,就遇到了葛醫(yī)生。
說到這里,女人松了口氣:“情況就是這樣。我倆沒領(lǐng)證,就是一起過日子。我倆的錢是分開存的,他賺的錢我基本沒動,存折已經(jīng)給了他侄女,他哥沒了,嫂子又病著,他說他供侄女讀大學(xué)。叫120和辦后事的錢都是我出的,算是這些年的情分。”
警察打了幾個電話核實后,沖葛俊點點頭說:“她說的情況基本屬實。”
葛俊嘆了口氣說:“大嫂,真不好意思,你把他的身份證拿出來,我現(xiàn)在給他開死亡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