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馬
前幾天我差點失戀了,走進動物園的時候,傷痕累累的,像一匹斑馬。
飼養(yǎng)員打著哈欠,領著斑馬走出棚子,我看到人群涌了過去,自己卻還站在一通索然無趣電話的末尾。望著黑白條紋的它們打著響鼻,我想像著無線電波的那頭,她面掛微笑,精心編織起天衣無縫的帷幕,掩住一枚枚早已被我窺見的秘密。
去看斑馬吧,于是我想。
“你們還不知道么?即使只有黑白兩色,也沒有一匹斑馬的花紋是相同的。”飼養(yǎng)員說,一群面無表情的男女點點頭,他們的小屁孩淌著鼻涕,沾滿口水的手掌漫無目的地伸向圍欄里。
飼養(yǎng)員勾起微笑,擰開一旁的閥門,膠皮水管里噴出亮晶晶的清水。他招呼著頭幾匹斑馬上前,刷去它們身上的灰泥和結痂,好讓游人終于看清那些花紋。
“我這里的斑馬,是宇宙變化的焦點,它們不會允許自己有一剎那的花紋是重復的。”
小孩們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這一事實,可他們的父母們皺起眉頭,我湊上前去,想看看飼養(yǎng)員和它的斑馬。
斑馬們繞著圍欄,整齊地踱著步,它們的皮膚上閃爍著捉摸不定的黑白花紋,像彎曲的時空平面,汩汩流動著新鮮出爐的宇宙奧秘。
飼養(yǎng)員興奮起來,手舞足蹈地,緊跟著斑馬們游行,“你們看這一匹,是古典主義的,它的每一次條紋都構圖端莊,線條溫柔……這一匹是巴洛克力量派的,瞧這時候它的圖案,既激烈又宏偉……對,走過來的這一對是現(xiàn)實主義的,它們永遠不想展示自認為是編出來的東西……哈,還是看后面那匹好了,黑白條紋像光與影黏在一起,稍瞬即逝,是印象派……”
每一匹斑馬都不斷變幻著花紋,我記不清幾次按下照相機的快門,拍到的卻都是些模糊的黑白影子。好像除了花紋,這些嚼著草根,打著響鼻的物體就不存在一樣。
所以人群不久就看厭了,那些孩子們并不給飼養(yǎng)員和斑馬們更長時間的面子,畢竟,動物園很大,不遠處的那堆剛燃盡的灰燼里,又撲騰出數(shù)不清的火烈鳥,一旁的鱷魚群潛在水底,貪婪地吞噬著游人不斷丟下去的恐懼和愁緒——不管怎么說,我們是來看動物的,我指的是,那些活蹦亂跳的,可以實實在在把握到的漂亮東西——而不是幽暗宇宙拋出的一枚枚焦點。
邊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飼養(yǎng)員東瞧瞧西望望,只好把已經索然無趣的斑馬們聚起來。他靠在圍欄邊上,垂頭喪氣地,像所有失戀了的傷心男人。
“這些斑馬們也老了,和我一樣,變不出什么新鮮的花樣。”飼養(yǎng)員瞥了我一樣,盯著那些斑馬們甩甩尾巴,驅趕午后令人生厭的綠頭蒼蠅。
“其實這些斑馬們根本都沒有花紋,你知道的,只存在過一次的東西,壓根就和沒存在過一樣。”
飼養(yǎng)員走開去,驅趕那些開始疲倦起來的斑馬,它們踱著步,回到后頭幽深的棚子里,等待著下一次成為展覽品的機會。我想著說不好,可能不會再有下次了,斑馬們不會在意這一點的吧。
我只好點點頭,但我只是路過而已。我趕時間,而且站在一段快要結束的戀情的末尾,所以和他道了個別,便從動物園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