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陽光虛弱無力地逗留在石壕村一戶農(nóng)家小院的一角。整個石壕村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寸草不生。據(jù)說,這里以前是相當(dāng)繁華的,但自安史之亂爆發(fā)后,這里……“唉……!”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由于明天一早還得趕路,我只好投宿到一戶農(nóng)家。
這間農(nóng)家小屋十分簡陋,卻很整潔,住著一位老翁、一位老婦人、他們的兒媳,以及剛出生不久的孫兒。他們每個人都穿得破破爛爛的,干瘦而枯黃的臉上不見一絲笑容。
孩子興許是餓了,大聲啼哭起來。家里沒有可以給孩子吃的東西了,老翁的兒媳只得給孩子喂了幾口野菜湯。老婦人捂著嘴巴哭了,一邊哭一邊碎碎念:“作孽啊,孩子一出生,爹就沒了,跟著我們受罪啊!”
“差爺,求您了,不要帶走我兒子啊!他只有十來歲啊!嗚嗚嗚……”一陣哭聲傳進(jìn)了我的耳朵里,正給我端茶的老婦人聽到這陣聲音,手哆嗦了一下,把茶水打翻了。老婦人皺緊了眉頭,哆哆嗦嗦地對老翁說:“快……老頭子,從……后門翻墻……走,快啊!”“嗯。”老翁應(yīng)了一聲,從后門翻墻出去了。
“開門,開門,快開門!大爺我還有事兒,快開門!”門外傳來小吏們急促的敲門聲。老婦人的嘴唇在發(fā)抖,她一邊拭干地上的茶水,一邊示意兒媳抱著孩子和我去廚房避一避。
“咳咳!”老婦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邁著蹣跚的步伐去開門。小吏們一進(jìn)門就破口大罵:“你個老不死的,剛剛死哪兒去了?讓爺?shù)冗@么久!”為首的那個小吏瞪著一雙魚眼,兇神惡煞地望著老婦人。老婦人嚇得腿都軟了,頭上不停地冒著虛汗,打了個哆嗦,說:“官爺,小人豈敢呀!小人年事已高,腿腳又不方便,才會耽擱了給官爺開門的時間啊!”說著還用手抹起了眼淚。
另一名小吏對為首的小吏說:“大哥,我看她說的不像是假,算了吧!還是辦正事要緊!”為首的小吏“嗯”了一聲。“喂,死老婆子,快把你家男人交出來!”那名小吏依舊是粗聲惡氣的。
“啊!嗚嗚嗚……”老婦人忽然開始號啕大哭。并向小吏們訴苦:“官爺,您不知道啊!小人只有三個兒子,他們都奉命去防守鄴城了。一個兒子不久前捎信回來了,另外兩個兒子最近都戰(zhàn)死了。說不定哪天這個兒子也死了!活著的人,也只能活一天算一天,死了的人,也不必多說了!”
聽了老婦人的一席話,我的心受到了極大的觸動。沒想到,戰(zhàn)爭帶給他們家的迫害竟是如此之大!我原以為,老婦人家只有一個兒子奔赴戰(zhàn)場了,沒想到……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心想:這下,小吏們該放過這家人了吧!
沒想到,小吏們聽了老婦人的話,并不為其所動,而是一把揪起老婦人的衣領(lǐng),咬牙切齒地問:“難道你家再沒別的人了么?”“沒……沒有了!”老婦人抽抽搭搭地回答。
也許是小吏們弄出的動靜太大了,把孩子給吵醒了。孩子還那么小,知道些什么呢?他“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小吏聽到了孩子的哭聲,突然放開了老婦人的衣領(lǐng),老婦人的頭重重地撞在一根柱子上,嘴里還罵道:“你個老不死的!居然敢欺騙大爺我,我看你是活夠了!”小吏十分生氣,還揚(yáng)手給了老婦人一巴掌。我從墻縫里看到這一切,氣憤不已,雙手緊握拳頭,死死咬住嘴唇,可我救不了老婦人,我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
老婦人用悲憤交加的眼神望著小吏們,一字一句地說:“官爺,小人沒有騙你們!正在啼哭的,是小人剛出生不久的孫兒。因?yàn)橛袑O兒在,要吃奶,所以他的母親還沒有改嫁!”“你兒媳婦呢?讓她出來!快點(diǎn)!”小吏顯然是等不及了。老婦人的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下來了,她咬了咬牙,說:“官爺,我家當(dāng)今是如此貧窮??蓱z了我的兒媳,連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沒有。她衣不蔽體,哪有臉出來見人啊!”我轉(zhuǎn)過頭來,看見老婦人的兒媳抱著孩子,早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了。
“哼,我可不管!總之,你們家今天一定要有一個人跟本大爺回去,否則嗎,按違反軍令論處!”為首的小吏傲慢地說,“快點(diǎn)啊!本大爺可沒這么多功夫耗在你身上,待會兒,還有好幾乎人家要跑呢!”
老婦人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睜開,堅定地站起來,像是下了決心。她擦干了眼淚,走到那幫小吏們面前說:“官爺,小人去吧!小人雖已年老,無法上前線打仗,但小人還能夠準(zhǔn)備早飯、打打雜什么的。請官爺讓我今晚跟你一起回營去,趕快到河陽去服役。但求放過我的兒媳、孫兒就好!”
“嗯……好吧!雖然你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不過還是有點(diǎn)小用處的。來人吶,把她帶走,然后去下一家。”為首的小吏不屑道:“是。”其他的小吏一擁而上,將老婦人帶走了。老婦人還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
已是深夜了,“嗚嗚嗚……”一陣哭聲傳人我的耳朵,此時,老翁也回來了,他說他看到了老婦人離去的身影。他知道,老婦人是犧牲了自己,換來了大家的命。
我呆呆地望著窗外,我不明白:為什么好好的大唐帝國變成了這樣?為什么戰(zhàn)亂是如此可怕?為什么好人總是命不長久?為什么官場是如此黑暗?我也不知是坐了多久,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好快,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場可怕的夢。我一直胡亂地想著,徹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當(dāng)東方漸漸露出了魚肚白的時候,我就與老翁告辭了。“唉,不知老伴兒現(xiàn)在怎樣了,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老翁長嘆一聲。
陽光把我的影子拉的越來越長,石壕村也離我越來越遠(yuǎn),破爛的驛道上留下了我孤獨(dú)的腳印……